趙林夕大口大口啃着火腿,吞嚥的時候卻又慢慢吞吞,時不時抽個氣,“嘶嘶”的的痛呼着,像一個垂暮老人。
就這樣,她花了半個小時才吃了七分飽,火腿還剩一小半,可她實在吃不下去了。
這種滿滿純肉的油膩感,很快就溺死了她肚子裡的饞蟲,一口氣吃了太多,現在,她一點都不想吃肉了,可能要好一陣時間她都不敢再吃。
喉嚨塞澀感很重,像被肉泥糊住。她慢動作般的下了牀、趿着鞋。
好在她這個房子只是個兩室的,如果她當時找了個大房子,恐怕現在自己就成了個自虐狂。
扶着牆,一路磨蹭至衛生間,扭動手龍頭。
鏽漬斑斑的水龍頭髮出“吱嘎”一聲,先是稀稀拉拉的噴濺了趙林夕一臉,隨後纔像一根棍子直直的打在水槽裡,顏色從深棕色逐漸變淡。
幾分鐘後,趙林夕歪着身子,用那隻尚完好的肩膀靠在牆邊,盯着那道水柱,它很快就會變得清澈。
鏡子裡映出半個人影,頭髮油膩,東一縷西一團的,還有幾叢立在頭頂,鬍子肉眼可見的變長,也更加濃郁。面色蠟黃、眼神呆滯、神情萎靡,骨頭被抽掉一般,整個人一絲精氣神都沒了。
時不時舔一舔乾燥裂口的嘴脣,她馬上就能喝到水了,這是她堅持站在此處的唯一理由。
她想試着彎腰將頭伸到水龍頭下,可是脊背稍稍一動,就渾身痠疼,疼的她齜牙咧嘴。
沒辦法,她只能用一隻手接一小捧水遞到嘴邊,她覺得自己像個脖子以下都癱瘓的人。
喝水的過程漫長卻並不艱難。在肢體不便時,吃喝這種最基礎的日常行爲,都會變得困難,也就在此時,人才能體會到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有多重要。
樓下的車禍即將被解決完,保險來的很迅速,兩方人和和氣氣的解決了問題,便各自離開。
趙林夕豎起的雙耳終於鬆軟下來,她又可以得到幾刻的安寧了。
凱瑟琳等了七個小時,直到下午兩點,焦躁的她終於離開了那張沙發。沙發墊子上的凹痕久久未平。
她在房間裡來回踱步,臉上已經有些犯油,白色的粉一塊塊虛浮在臉上,如果她去照照鏡子,就會發現自己的臉有多糟糕,她的妝全花了。
托馬斯趴在毯子上睡得正香,一道道口水順着下巴流到他的手上,又順着手流到了絨毛長長的地毯上,消失不見。他是被凱瑟琳踢醒的。
凱瑟琳不斷自言自語,兩手交叉揣在肚子上,不斷地走來走去,腳步速度越來越快,路線從最開始的沙發到門口變成了繞房間一圈,於是被他忽視的兒子差點被她踩到腳下。
儘管這樣,她也只當腳邊的托馬斯是一個玩具而已。
房門早被打開,留了條縫,方便她隨時注意走廊出現的人和聲音,只是來來往往的人影中沒有一個人是她想等到的人。
趙林夕早已把對凱瑟琳的承諾忘在腦後,她甚至差點忘了凱瑟琳的存在,她越發像那個四處留情、沒心沒肺的薩姆了。在她的眼裡,那個過度熱情的傻女人就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充其量做一做被她牽着鼻子走的小線人。
她卻不知道,那個女人的傻已遠遠超過了她對“傻”的認知。
恐怕,趙林夕這一天都只能待在牀上,別想出去。
凱瑟琳終於忍不住了,她的焦躁感已經衝破了最後一絲理智,隨即,焦躁感又變成了憤怒,被欺騙、被放鴿子後的憤怒。
托馬斯又一次被留在了家裡,毫無話語權。
凱瑟琳對“大衛”這個人一點都不瞭解,只知道他叫大衛,單身,是個小記者,最近在追蹤樓下少年Lee的案子。除此之外,一概不知,家住哪裡?公司在哪裡?聯繫方式?這些她都沒有,她只能先到樓下看看情況。
安東尼和盧克正要離開,看到了在警戒線旁團團轉的女人,她的嘴裡不停嘟囔着什麼。
安東尼認出了她,向前問候。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的女人,終於被幾聲重複的問好聲拖回了現實,凱瑟琳也認出了他,心不在焉的客套着。
正巧,安東尼想再問一遍這個樓上的住戶,是否有聽過或見過什麼可疑的人,見她滿懷心事、魂不守舍的樣子,便決定請她喝個咖啡,先套套近乎,畢竟自己也算救了她兒子,她應該很容易打開心防吧。
凱瑟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着這名警察走的,她當時神情恍惚,大腦混亂。待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坐在了店裡,面前的桌上還擺着半杯熱氣騰騰的紅茶。她好像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喝下了不少。
安東尼正端着咖啡面帶笑意的盯着她,渾渾噩噩的大腦並不能告訴她之前都發生了什麼。
她就是這樣,在有心事時就會陷入自己的思維世界裡,整個人猶如行屍走肉,也是因爲這樣,她那前夫離開了。
她的同事曾建議她去找個心理醫生看看,可她一直認爲自己沒問題,不需要去花冤枉錢,更何況這些從未對日常生活產生過太大的影響。
安東尼覺得面前這個女人很有意思,每次見面都像變了個人。
昨天,她在警局裡表現得很成熟,就是個擔心兒子的堅強母親。而今天,她悶悶不樂,舉止慌亂,像一個剛剛失戀的少女。此刻她又突然驚醒一般,眼神清明的望着自己。
她臉上的妝花的更厲害了,可那水汪汪的眼珠,在濃密纖長的睫毛包裹下,像漆黑夜空中的一輪明月,幽幽幻幻的光亮一點一點照進了他的心房。
凱瑟琳清醒了,一絲絲羞窘慢慢爬上她的臉,她不再看面前帥氣的警官,而是將頭埋下,恨不得扎進那杯咖啡裡,這時,她突然就忘記了大衛的存在。
氣氛莫名變得有些甜膩,不過這種感覺可能只有安東尼能感受到吧。
托馬斯又一次跑了出來,他不想一整天都在吃乾麪包和巧克力,她的媽媽經常在焦躁不安、情緒激動的情況下把他忘個乾淨,他真的就是一匹被放養的小馬駒。
現在,他正走在馬路上,全副武裝,手上還套着個比他手大出一倍的成人手套,揹着個塞得滿滿的小書包。
他可不是在離家出走,他是出去探險了。
他的目的地是昨天那個大大的房子,裡面那些好玩的大人告訴過他,那裡最有意思地方的是那些鐵柵欄後的區域,裡面會有更好玩的人。
他決定要在那裡住一段時間,書包裡放着他的衣服和玩具,那是他精挑細選的生活必需品。
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那條街道。
凱瑟琳已經走到了樓下,身邊站着個高大威猛的年輕男人,兩個人一路聊天,時而聊些瑣碎的生活話題,時而聊些有關Lee的案子的話題。
她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年沒有像這樣悠然漫步在馬路上,輕輕鬆鬆的暢言快語,就像小時候和爸爸媽媽散步一樣。
凱瑟琳以爲他不會上樓了,但他還是陪着她爬上了樓梯,儘管他在五樓就與她分別了,但她還是在內心深處滋生了一絲別樣的感覺。
今晚安東尼和盧克換班,盧克此刻應該已經身處醫院。
他決定等天黑再去樓門口的車裡。
他想,如果那張紙條上說的是真的,殺手可能很快就會出現,他只要盯緊了,不放過任何出入樓門口的人影,這件案子就能有所結果。
正在屋子裡再次勘察現場的安東尼又聽到了女人的呼喊聲,和昨天的聲音如出一轍,被呼喊的名字也是相同的,他大聲嘆了一口氣,恐怕托馬斯那個小鬼又偷跑出去了。
今日,在整個樓裡呼喊的人由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安東尼和凱瑟琳找遍了整棟樓也不見那個小小的身影,便只能來到大街上。
安東尼不能離開太遠,只能一直在這一條短短的街道上轉悠,他是個很有分寸的人,可不會爲了私事,耽誤了正經工作,遠一些的街道只能由凱瑟琳自己去尋找。
凱瑟琳又氣又怕,她覺得自己的壽命被托馬斯縮短了好幾年。奔跑者、呼喊着,她的身體越來越暖和,在冬日裡,在寒風中。
托馬斯匆匆行於一條條街道,他只是按照記憶來判定接下來的路。昨天去時是坐的警車,回來時媽媽帶着他先去了附近一家超市,在那裡買了些繪畫工具後兩人繞路走回家的,他要麼按照超市那條路線繞路去警局,要麼回憶警車快速行駛的路線。
他決定走超市那條路線。
“凱瑟琳又出來找兒子了”,幾個路邊遛彎兒的老頭兒老太太終於找到了一個大家都能聽明白的話題。
“凱瑟琳在馬路上哭喊托馬斯的名字”這一戲碼每隔幾天就會上演,附近的居民早就見怪不怪。久了,大家明裡暗處都指責過凱瑟琳毫不負責、不長教訓,甚至有人惡劣的詛咒凱瑟琳早晚會徹底丟了她那小傢伙。
雖輿論不良,可每當有人知道托馬斯下落時依舊會主動告知這個可憐的女人。
也多虧了托馬斯出來的時候尚早,路上行人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