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三年四月二日
威海國立大學七樓咖啡廳
現在是早上七點四十五分，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整整十五分鐘，可是周穎已經提前二十分鐘來到了約定的地點——最近睡眠質量一直不是很好，總是在天亮前就早早的醒了，然後無事可幹的她就只能睜着眼睛等待天亮。
而昨天江辰又交給了自己一個這麼重大的“任務”，周穎實在是不敢有半分疏忽，況且要揭露的人還是和自己很熟悉的她——現在自己心裡究竟是什麼滋味，她也說不清楚。
一早來到這裡，咖啡廳裡空蕩蕩的，除了周穎和店員，只在角落裡坐了兩個在翻雜誌的學生——看那種頗文藝的穿着和氣質，應該是文學系的吧。
周穎耐心的看了看時間——還有十幾分鍾，不過，她肯定又會遲到吧，少說也要晚個十五分鐘……
周穎想到這裡不由得苦笑，她單手握着已經變涼的藍山咖啡看向窗外——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時間還太早了，玻璃窗外的天空依舊灰濛濛的，陽光還未穿透雲層，眼底的小樹輕搖着——能讓中國十佳宜居城市之一的威海有一次像樣的陰天也不容易——可它還偏偏挑了這一天——上帝他老人家還真是懂幽默……
“你來多久了？”
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周穎頓了頓才慢慢轉過身，仰起頭直盯着面前這個帶着清淡笑容的妝容很美的女孩兩三秒鐘，她才緩緩的很輕的笑了起來。
“剛來一會兒。”
劉璇很輕微的點點頭，很淑女的輕坐到了周穎對面，周穎只是條件性的低頭看了看時間——這是過去總是等劉璇時無意識中形成的習慣。她這麼看時間只是想讓劉璇知道她自己到底有多慢，讓她心裡有點數、有點時間概念，然後好好嘲諷她一頓——可是，這次，她沒有機會嘲諷她了。
“今天好早——沒遲到。”
“你怎麼還用以前的眼光看我——我還不能有點改變嗎？”
劉璇笑了，淺淺的笑了。
“額，哈，也不是，我就是比較意外——先不說這個，你喝點什麼——還要拿鐵？”
“和你一樣的就行。”
“可我的是苦咖啡——”
“沒事，就喝這個——我想嚐嚐。”
周穎的話沒說完就被劉璇笑着打斷了，她只好把後半句憋回了心裡——你不是從不喝苦咖啡嗎……
“嗯，好，那你吃點什麼？”
周穎本來還想問她是不是還要吃提拉米蘇，但話到嘴邊她又硬生生忍住了。
“我早上不吃飯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個點的話我本來應該在宿舍睡覺的。”
周穎看着劉璇那依舊甜美可人的笑，她的心越來越沉——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會說這種富有深意的話了，而且還是對我說，對我的話，你有什麼不能直說的……
不過周穎也沒敢再繼續黯然神傷下去，因爲她很清楚今天早上她來這裡是爲了什麼，所以她對面前所看到和聽到的與她接下來要問的無關的事統統都先不去理會，只是依舊用她那讓人猜不透難過還是高興的笑對着劉璇，對着身邊走過的每個人。
“好的，我知道了。”
周穎說完便起身向前臺走去，劉璇平靜到淡漠的目光一直緊緊盯着她輕快的背影，直到看到周穎和服務生談話，她才快速的擦了擦滿是汗的掌心——剛纔可以裝出的淡定和強勢幾乎是用盡了她所有的勇氣。
“你可別怪我多管閒事——因爲你可能是第一次喝這種苦咖啡，我怕你受不了，所以就擅作主張的拿了幾塊方糖備用——哈哈。”
兩三分鐘後周穎就樂呵呵的將咖啡端了過來，將咖啡輕輕放到劉璇面前後她還撓撓頭以示對自己的多事也感無奈。
“沒事的——你是真的體貼，如果當你的男朋友的話，肯定會很幸福吧。”
周穎想不明白劉璇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只是，有那麼一瞬，她看到了劉璇眼中一閃而過的落寞。
劉璇輕輕攪着咖啡，端起來很小心的嚐了一口，眉頭立刻就緊緊皺了起來，但她還是強忍着把那一口嚥進了喉嚨裡。
“你難道也不吃飯嗎？”
周穎靜靜的看着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去取笑她或者說一些諸如“嫌苦就加點糖”“不能喝就別逼自己”之類沒用的話，因爲她已經很清楚了，劉璇不會再聽自己的任何話了——說多了只會更讓她煩。
因此她只能在聽到劉璇的問題後，依舊用她那種沒心沒肺的笑來填補空白。
“我怎麼好意思自己吃——讓你看着多過意不去——正好清清胃，哈哈。”
劉璇沒接話，繼續喝着喝不下去的咖啡，眼睛斜視着窗外，聲音很輕。
“今天是陰天呢。”
周穎看着劉璇清秀淡漠的側臉，點點頭。
“你今天找我應該是有什麼事吧？”
劉璇轉過頭衝周穎笑了，笑的輕輕柔柔的，兩眼彎彎。
也不知道爲什麼，她的這種笑讓周穎渾身不自在——而且這種她現在所表現出來的成熟穩重根本就不是印象中的劉璇應該有的——她現在給周穎的感覺更像是另一個人，那個擁有自信笑容的、成熟暖心的人——王凱同。
但是又完全不同，王凱同的那些優點在劉璇身上都表現了出來，但卻又格格不入——在她身上，只是讓周穎感覺渾身發涼……
“是，是有些事。”
周穎也不打哈哈，說完便一口氣把杯中早就涼透的咖啡喝光了。
“你就不覺的苦嗎？”
“還好。”周穎抽出紙巾很用力的抹了一把嘴角殘留的咖啡，聳聳肩“我沒什麼感覺，可能是習慣了吧，要不就是味蕾比較遲鈍。”
“不再要一杯嗎？”
“不用了——這種東西喝多了傷身體。”
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劉璇不問到底找自己什麼事，周穎也不提；劉璇低着頭慢慢喝怎麼也不見少的咖啡，周穎側着臉看怎麼也不見清明的窗外。
八點三十五分，校園裡已經開始熱鬧起來了，趕着上課和外出的人來來往往，樓下餐廳傳來的吵鬧聲也能隱約聽到了，咖啡廳所在七樓的各個店的門也開始不停的開開合合。
“你知道嗎，昨天下午，我又被警察叫過去了。”
沉默了半天的周穎連頭都沒轉過來，就只是對着窗外這麼突然的說了一句，兩人間的空氣一下子就稀薄了好多。
劉璇儘管早已經做好了應對即將發生的所有事的心理準備，但是聽到這句話後的她還是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攪拌着咖啡的手不明顯的抖了一下。
“還是，額，因爲那個案子？”
劉璇試探着問，周穎不理她，依舊盯着窗外——側臉顯出的是無盡的自嘲和悲涼。
“真可笑，他們竟然懷疑我，而且奇怪的是所有的證據也確實都指明瞭害彭豔的人就是我——你應該不忌諱這個名字了吧？”
觸碰到敏感詞後，周穎偏轉過頭，手託着下巴，看着劉璇笑了，劉璇不置可否。
“他們怎麼說？”
劉璇努力表現出對這個問題不感興趣就只是隨口提提，周穎卻也是認爲這個問題很掃興一般，她用力往背椅上一靠，大大方方的揮了揮手。
“算了，不提這個了——你參加舞蹈社了？”
剛剛鬆了一口氣的劉璇心裡又是一驚，端起的咖啡杯輕輕一晃，險些撒出來，她擡起頭，盯着周穎，周穎挑起微笑，那笑很燦爛，劉璇只是心裡發虛。
“我聽陳杰寧說的——不是那些警察告訴我的，你別誤會——我只是不明白，你都能告訴他們了，爲什麼不告訴我。”
“我本來是打算跟你說的，但咱們總是很難見面，而且我一忙就忘了——我並不是刻意瞞着你。”
劉璇還在盡力笑着，但那笑很勉強。
“嗯，這我知道，你肯定不是故意的，對吧？”周穎反問，劉璇咬緊了嘴脣“如果，以後還有機會，我希望我能夠看到你的登臺表演。”
劉璇沒接話，兩隻手緊緊的交握在咖啡杯上。
“社團很忙嗎？”
“嗯，挺忙的——其實還好。”
“那你喜歡嗎？”
“嗯，啊——也談不上喜歡。”
劉璇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回答的斷斷續續、矛矛盾盾，周穎也不追問，只是點頭。
“三月二十五日那晚，你去舞蹈社了。”
這是一句沒有任何感情起伏的陳述句，劉璇在聽後，手卻不自主的在使勁用着力——幸虧不是塑料杯，否則她一定會把它捏扁的。
“那晚，Flying，也就是你參加的那個舞蹈社，沒有任何活動——當然了，這不是我調查出來的，我可沒那個本事——你的那個社長，叫高勇對吧，他的嘴巴實在是太嚴了。”
聽到高勇的名字劉璇的身體忍不住劇烈晃動了一下，周穎看在眼裡，沒說什麼。
“——他喜歡你吧——反正我就是什麼都問不出來——剛纔我跟你說的那些都是那些警察告訴我的。”
“警察，警察他爲什麼要跟你說這些？”
劉璇努力保持平靜，嘴角還是硬撐着掛着一抹可有可無的笑。
“可能是他們太閒了——他們給我說的那些話我就不說了，一是我感覺很無聊，二是我認爲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劉璇猛地擡起頭，大大的眼睛中看不出是恐慌還是不知所措，周穎卻還是保持着最開始的淡定從容，不，她比之前更加從容不迫了。
“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你直說吧，我求你了——不要再這麼拐彎抹角了。”
周穎看了她半晌，收起了笑容，眼中是說不出的落寞和無力。
“是你吧——另一個兇手是你吧？”
周穎的聲音很平淡，神情也很平靜，劉璇看着她，一時懷疑自己的耳朵，她愣了幾秒，失聲的笑了，那笑寂寞而悲涼。
“周穎，你竟然懷疑我？我在你心中就是這樣的嗎？我是什麼樣的人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吧——我不僅膽小而且還很懦弱，你竟然懷疑一個連法制片、恐怖片都不敢看的人——連我都懷疑了，你還能不懷疑誰……而且，什麼叫另一……”
“張超誠，你知道吧？”
周穎看着劉璇這副顯然被過大的壓力和恐懼折磨了很久的落魄樣子，她的心裡是說不出的難受。
但是，像周穎種理性遠遠超過感性的理智的人，是絕不允許自己在這種時候濫發同情的——她還是冷酷的打斷了此刻因受到了過大的刺激而失措的大喊的劉璇——只是，她沒想到“張超誠”這三個字的震懾力這麼大——剛剛還有些癲狂的劉璇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眼中除去恐懼，更多的是絕望。
“——他兩三天前就被警方逮捕了，只是警方礙於媒體和事情的真相就把這個消息暫時給封住了——不過，我想，今天你就能聽到他被捕的消息了——因爲已經壓不住了。”
眼前的劉璇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喝咖啡——她把咖啡杯端起來又放下，又端起來，再放下……杯中的苦咖啡一丁一點都沒有少……
“張超誠他會說什麼我想我是不用繼續說了的，那不是我懷疑你的原因——你應該很想知道我爲什麼會去懷疑你吧？”
周穎擡擡眼，看着已經沒有任何反應的劉璇，繼續說着。
“你剛纔說你膽小到連恐怖片什麼的都不敢看，就是因爲我太知道你這一點、太瞭解你了，我纔會去懷疑你的。”周穎苦澀的笑了“我不明白，這麼膽小怕事的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敢一個人外出、敢一個人去和並不認識的店員打招呼並跟他們溝通說要裝飾房間的，敢自己去參加社團並登臺表演的……而我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不瞭解你的——這些我都想不明白。”
精神一直處在高度緊張狀態的劉璇聽到這裡終於有了一絲反應，她擡起頭，看向周穎。
“是的，我去調查了，然後知道了那天下午你已經去過東尚食府了——因爲我始終想不明白把友情看的那麼重的你爲什麼會突然不去參加王凱同的聚會了——這不是我認識的你應該有的舉動。
”
“原來你從那個時候就開始懷疑我了，哈哈……”
劉璇笑了起來，那是一種無力而自暴自棄的笑，驚恐的臉上認認真真的寫着絕望。
“還有就是訂餐收據的問題——那天下午你給服務生看的收據是從我手機上拍的照片吧？”劉璇怔怔的看着周穎，周穎卻避開了她的視線“這個問題我琢磨了整整一天，剛開始我一直認爲那天下午你拿的是我的手機，後來我才發現是我多想了——你應該還記得新報社面試結果出來後的第二天吧，就是我、你還有王凱同我們三個人見面時的場景——我要是沒猜錯的話，照片就是那天拍的。”
劉璇的眼睛睜的很大很大，但眼中卻無物，空洞洞的。
“因爲我這個人一直比較粗枝大葉，也從來不會在意別人玩我的手機，所以，那天中午你把我的手機拿着玩時我也沒在意——現在想想你是有目的的吧——只是我沒想到你從那個時候就已經計劃好了……”
九點整，咖啡廳的門又一次打開了，兩三個穿着休閒裝，頭髮梳的平整、脊背挺直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一人點了一杯咖啡便在靠門口的地方坐了下來，小聲的閒聊着什麼。
周穎停頓了半天，看了看門口的幾個人，又轉向了眼睛已經沒有聚焦的劉璇。
“劉璇，聽我一句，去自首吧。”
一直不說話的劉璇聽到這一句話就像一下子被觸碰到了最痛的地方一樣，她一下子就吼了出來，咖啡飛濺。
“自什麼首？！我又沒有做錯什麼！哈哈哈，你少在這裡自說自話了，你周穎知道什麼就在這裡批評教育我？！”
咖啡廳裡雖然沒有多少人，但還是吸引來了不少目光，門口的三名男子尋聲望去，和周穎對視後又避開了。
“你難道還沒認識到自己已經做錯了嗎？”
“我做錯什麼了？！我根本就沒有錯，好嗎？哈哈，王凱同她說的沒錯，讓別人太瞭解自己就是不好——竟然那麼一點小事你就開始懷疑我……”
“劉璇，真的，我再勸你最後一次——去自首吧，我知道這件事肯定不怪你，只要說清楚警方一定會對你從寬處理的……”
“從寬處理？你周穎又不是警察，在這裡給我談什麼從寬處理——哦，不，我忘了，你是將來要當警察的人，而且你的爸媽也是警察——”
周穎愣了片刻——她是怎麼知道的，我應該沒跟她提過纔對。
“哈哈，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麼知道的——你就好奇吧！別以爲你是警察的女兒你就可以在這裡勸我——這只是你的懷疑，你有證據嗎？沒有吧……”
周穎看着她這副樣子已經放棄再勸她了，她將劉璇的手機晾在她的面前，劉璇先是定住了，不再說話，然後便開始全身翻找。
“我要是沒猜錯，你和張超誠用來聯繫的手機卡應該還在你的手機裡吧——依你的性格，你肯定是認爲把手機卡扔到哪裡都不安全，對吧？因爲你實在是太膽小了，所以你除了自己外誰都不相信。”
劉璇不說話，呆在原處。
“劉璇，我既然能在今天把你叫來並對你說這番話，我肯定是有足夠的把握了，而且，就算我現在不跟你說，你認爲自己還能逃的過那些警察嗎？”
“我要你管？！你是誰呀？！”
劉璇使勁推開椅子，猛地站起身，若不是臉上的精緻的妝容遮擋着，真不知道她現在的表情到底有多難看。
“沒事的話，我走了……”
劉璇不再多停留，慌亂的邁着大步向門外走，門口坐着的三名男子見劉璇走出門也慌忙跟了出去。
樓下，剛纔的三名男子分別站在劉璇身邊，將她讓進了路邊停放的黑色現代車中。
上車前，劉璇停下腳步，轉過身，高高仰起頭，衝着她看不見的地方笑了。
樓上，桌上撒的咖啡還在一點一點的往地上滴落着，周穎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她想說對不起，卻怎麼也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