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擠的街道兩旁並排着各式各樣的小吃攤，烤肉的濃烈氣味和雞蛋灌餅的香味混雜在空氣中，白茫茫的煙夾雜着孜然的香味飄蕩在眼前，迷濛着街上人羣的眼睛。年輕的男女穿梭在其間，一邊大口吃着手中的各式零食，一邊談天說地，旁邊還有各種不絕於耳的叫賣聲。
再往前走，是一片燈紅酒綠——各式的餐廳、飾品店閃爍着奇異的光彩，隔音並不好的KTV裡傳來響亮刺耳的歌聲。
一穿着寬大的卡其色風衣的男子將領子豎的高高的，手緊緊插在風衣寬大的口袋中，快步穿過了小吃街，他在閃着多色光芒的東尚食府前稍一停留便大步走了進去。
“歡迎光臨，請問您需要點什麼——”
服務員小林熱情的迎上來，當看到男子那曬得黝黑、棱角分明的臉後，他的嘴角不自然的向下彎了彎，聲音也少了幾分殷勤——雖然眼前的這名男子只來過一次，小林卻對他記憶頗深。
大概是一天前的中午時分，這名男子來到店裡，點了一盤老醋花生和一瓶啤酒，卻悠然的坐在角落的餐桌旁吃了近兩個小時，這不說，他還總是看似不經意的打量着出入往來的客人，並問了一些諸如“這裡有包間嗎”“可以提前預定嗎” 之類奇怪的問題，小林雖然不怎麼想搭理該男子，但看在他也是客人的份上就耐着性子回答了。
小林是打心裡希望他再也不要來了，可沒想到今天他又來了，而且很倒黴的又被自己碰到了。
男子似乎並沒察覺到小林語氣的變化，他將高高豎起的衣領放下後，衝小林禮貌的揚起了嘴角。
“要一個包間——印象巴黎。”
小林疑惑的皺了皺眉——在這家餐廳工作這麼久了，他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指名要哪個包間的。
“怎麼了？已經有人了嗎？”
男子嘴角帶笑，偏着頭看着他。
“哦，沒有。”小林歉意的彎起嘴角，匆匆道“請跟我來。”
男子笑着點了點頭，眼睛快速的掃了一下店裡。
“你們店裡的生意真好啊，今天店裡的人也很多，不過，我怎麼感覺沒有工作日的人多？”
“嗯，工作日嘛，畢竟大家都累了一天了，可能不怎麼想做飯，就來我們這好好享受一下了，而且我記得您那次是中午時分來的——我們這裡，中午的人向來比晚上少。”
小林推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側身讓過男子。
男子贊同的點點頭，走了進去，略微打量了一下屋內：牆上貼着印有巴黎景色的黑白壁紙，靠牆的方形臺子上依次擺着菜單、茶水、餐具和紙巾，亮白色的窗臺上擺着幾盆仿真的繡球花，屋子中間是一個歐式的六人圓形餐桌。
“很有情調嘛。”
男子抽出椅子後，斜身靠在了背椅上，依舊帶着微笑的臉看向小林。
“可以點菜了嗎？”
“請。”
小林遞過菜單，拿起筆做記錄。
“川味回鍋肉，魚香茄子，幹鍋雞塊，再來一份米酒湯圓。”
男子幾乎沒看菜單便點完了，小林還是第一次遇到點餐時沒有任何猶豫的人，他有些懷疑男子早就想好要來這裡吃什麼了，他接過菜單，重新放回原處，又仔細的將茶泡好端了上來。
“菜還要一會兒才能上，請您先喝茶。”
男子點了點頭，服務生微微一笑，轉身向門口走去，在手觸到門把手的一瞬，身後想起了男子渾厚的聲音。
“小林，是嗎？”
服務生一下愣住了，不知該做何反應。
“請問你還記得這幾個人嗎？”
小林回過頭，有些惶恐的看了一眼眼前這個一臉溫和的男子，又瞥向他手中的那三張照片，那是不知從哪裡弄來的證件照。
“記得，怎麼了？”
“沒什麼。”
男子將照片收好，咧開嘴，笑着，擺了擺手。
“我想耽誤你點時間，問你些事。”
“我還要把菜單送下去……”
“那個不急，我點的菜晚會兒上沒事。”男子看着小林，微微揚起了眉“麻煩你幫我一個忙。”
“我確實很想幫忙，可是您也看到了，現在店裡很忙……”
“我想，你去向老闆娘說明情況，稍稍離一下職，她一定不會介意的。”
小林看着男子愣了一下，隨即心底升起一股無名火，剛要翻臉，只見男子將一印有金色“公安”字樣的證件豎在了他面前，他吃驚的看向男子，男子歉意的笑了。
“江辰——麻煩你了。”
“請問出什麼事了嗎？”小林試探着問道。
“沒什麼大事，一會兒我會向你說明，還請你能夠提供幫助。”
江辰一副你放心的表情，慢悠悠的端起倒好的茶，小林應了一聲，匆匆出了門，心裡還是有一絲餘悸——如果，剛纔沒感覺錯，那名警察好像知道他和老闆娘的關係，否則他也不會說出那番話。
小林當初來到這個城市，因爲學歷太低，而附近又全是大學生，所以他的競爭力就比別人差了不少，他一時找不到工作，一連在這個城市呆了兩三個月都是一無所獲，正當他要捲鋪蓋走人時，東尚食府的老闆娘在瞭解情況後把他招了進來，他當時就是抱着感恩的心態在這家餐廳認真工作着，打算等有了好的去處就離開這裡，可誰知他這一干就是五年。
五年裡無論餐廳生意好壞，不管人員換了多少批，小林都一直堅守在這裡，沒有任何動搖，也因爲這，老闆娘認爲他是個可靠的人，便開始有意無意的向他示好，暗中給他加工資，給他開小竈。
小林也是在社會上混了幾年的人了，所以他當然也明白這其中的含義，但因爲兩人年齡的差距和所處位置的不同，而且他很擔心流言四起，就一直不敢接受，可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早已喜歡上了這個大自己六歲的老闆娘。在他眼裡，老闆娘堅強、聰明、美麗、賢惠，兩人便開始在暗中交往，但這一切都是在店中人員沒有發現的情況下進行的——平日裡他還是那個老老實實的餐廳服務生，老闆娘還是他那個一絲不苟的“上司”，只是，在下班後他會和老闆娘呆在一起。
自己這麼小心，應該不會有人知道纔對，那個只見過一次面的警察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小林深吸了一口氣，不敢再多想，把菜單交給主廚後，跟另一名服務生交代了幾句就立刻向樓上走去。
他敲了敲門，聽到應聲後，便推門走了進去。
“請坐。”
江辰伸手指向面前擺有茶水的座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小林不安的看了他一眼，問道：“請問您想知道什麼事？”
“你應該聽說威海國立大學女大學生失蹤一事了吧——媒體抄的挺火的。”
江辰的問法讓小林無法裝作不知道，他只好點了點頭，眼中露出疑惑而又惶恐的神色，江辰擡眼衝他笑了笑。
“剛纔的照片你也看過了，這三個人在三月二十五日——這周的週一晚上，來過吧?”
“我記不清具體是什麼時候了。”小林搖了搖頭“但他們這周確實來過一次，因爲是老顧客，所以記得比較清楚——請問，他們跟案件有什麼關係嗎？”
“哦，沒什麼，他們只是恰巧是被害者的朋友。”
江辰這種打馬虎眼的話讓小林心裡很不舒服，雖然不相信但他也不好問。
“他們那天是什麼時間來的，又是什麼時間離開的？”
“我也記不太清了，來時好像天剛剛暗下來，也就五點四十左右吧，離開的時候已經十點了——那個時候店裡的人已經不多了，所以我大概都記得。”
小林明顯在努力撇清關係，但他的話中卻全是矛盾，江辰倒也不加理會，只是繼續發問。
“他們經常這麼晚回去嗎？”
“好像也沒有吧——這種事我怎麼能說得清，畢竟每天都有這麼多人來，但是來我們這的人一般九點多就差不多都離開了，不過像他們那種給朋友過生日的情況，回去晚點也不是沒有。”
江辰的眼中明顯的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小林匆忙補充道：“我們店裡只要有人在這裡過生日就都會免費送上幾道特色菜，況且這纔過去沒多久，所以我記得比較清楚。”
誰知江辰卻搖了搖頭。
“他們以前都是在這裡辦生日聚會嗎？”
“這我也不清楚，他們雖然是老顧客，但畢竟只是從去年纔開始來店裡的，具體他們什麼時候過生日我也不知道。”
“去年什麼時候？”
小林不知道這跟案件有什麼關係，但看到江辰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很小的記事本，他還是老老實實的答道：“好像差不多也是這個時節，只不過當時還沒有照片上那個男生，那個男生是後來纔來的。”
“還能再具體些嗎？比如有沒有人會單獨來，誰經常一起來之類的？”
小林實在不知道這到底對案件有什麼幫助，但江辰卻流露出莫大的興趣。
“啊，這個啊，一般就是三個人一起，偶爾那個男生也會和那個很乖巧的女生一起來——聽他們好像叫她凱同。”小林猜測道“應該是情侶。”
江辰好像沒聽見他的後半句話一樣，快速在本子上寫了些什麼，重又看向他。
“還有呢？”
“這種事太平常了吧，比如另一個女生，就是照片上那個笑的很爽朗的那個女生，她也會自己來啊······”
“三月二十五日，他們是網上訂的餐還是到店點的餐？”
“這個，額，是網上訂餐。”
問題的快速跳躍讓小林有些跟不上江辰的思路，不過他還是努力回想着，只希望好好配合，以求早點結束盤問。
“我記得當時那個訂餐的女生因爲手機沒電了還費了一陣工夫。”
“哦？你們店裡有監控嗎？”
“沒有。”小林有些沒反應過來“因爲店裡一般都是附近的大學生或是上班的白領，老顧客又多，老闆娘就覺得沒必要裝監控。”
“多點信任挺好。”江辰苦笑一聲“那你能詳細說一下那天的情況嗎？”
“除了訂餐出了點問題，也沒什麼特殊的。”看到江辰的眼色，小林說道“當時有個叫張浩的服務生看到這一情況後，表示他們確實說已經預定了，就把事情解決了。”
“嗯，沒了？還有別的要補充的嗎？”江辰看了看小林“希望你想到什麼關於他們——不只是那天的，他們最近比較反常的舉動都可以——請及時告訴我，這是我的電話，這樣也有助於案件的偵破。”
小林點了點頭，試探着問道：“那個女生真的已經遇害了嗎？”
“媒體是這麼報道的。”
江辰揚了揚嘴角，又慢慢飲了口茶。
“麻煩你把張浩找來，我想再多瞭解一下那天的情況。”
小林面露難色，但看着江辰歉意的眼神還是點頭答應了。
“對了，你見過這個女生嗎？”
小林剛要走出門，江辰的聲音又響起來了，他回過頭瞥了一眼照片，那是一個梳着長長卷發、化着濃妝的女生，他搖了搖頭，江辰收起照片，道了聲謝，小林便消失在門口。
“請進。”
聲音落地，一個身高筆挺、面容清秀的男子走了進來，江辰點點頭，示意他坐下。
“這麼忙還把你叫來，真是打擾你了。”
“沒事，小林哥告訴我您想知道週一晚網上訂餐的事，請問是出什麼問題了嗎？”
看來小林並沒有告訴他江辰是警察，不過，這樣也好。
“沒什麼，就是比較感興趣。”
張浩對這種說法只是聳了聳肩，便以一種公事公辦的口氣說：“就是那個叫周穎的女生因爲手機沒電了，而且她不記得餐號，因此沒法證明她已經提前預約餐桌了，只是幸運的是下午有人已經提前打過招呼了，然後我在網上調出記錄後，事情就解決了——就是這樣。”
“下午？”
“嗯，下午有個女生來過——她以前總是和她們三個一起來店裡，那晚她沒來我還吃了一驚。”
張浩看着男子忽的銳利的眼神，心裡不由得一驚，大概猜到了男子的工作。
“請問她來幹什麼？”
“她說她的朋友要來過生日，想給她個驚喜，就想先在包間——就是這間，裝飾一下。”
“你還記得那天下午來的那個女生的樣子嗎？”
“學生頭，大眼睛，一副膽小怕事的樣子——沒什麼特別的。”張浩刻意的撇了撇嘴“請問還有別的事嗎？”
“沒了，真是麻煩你了。”江辰的眼睛在方形臺子上停了一會，好似不經意的問道“你們店裡會不會出現茶水、餐巾紙供應不上的情況？”
張浩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江辰，隨後答道：“不會。每晚都會有服務生檢查每個餐桌和包間，確保供應是充足的。”
“就沒有出現過意外嗎？”
張浩有些不滿的皺起了眉——這人是在懷疑我們店裡的服務質量嗎？
“沒有。”
“真是對不起，我又問了你這麼多無聊的問題。”
江辰趕忙道歉，張浩禮貌性的笑了笑。
“請上菜吧，我點過了。”
張浩點點頭離開了房間，心道：真是個奇怪的人。
趙海勝掛上電話後愣了幾秒，江辰竟然說要請他吃飯，地點就在東尚食府的印象巴黎，這還真是破天荒的頭一次，隨即他想到吃飯可能只是個由頭，辦案纔是真的，他看了看時間，不禁佩服起江辰的工作熱情來——都下班這麼久了還在調查案子。
想到這他也不敢再停留，忙把剛從超市買來的速食食品放進了公寓的冰箱裡，又照江辰說的把警服換了下來——這也是個奇怪的要求，趙海勝一向認爲穿着警服辦案更有效率，也更方便。不過他也沒敢多說，畢竟這次自己也只是配合江辰行動，只好都聽他的，他披上大衣，匆匆向東尚食府趕去。
看到趙海勝進來，江辰立刻衝他熱情的笑了起來，忙將身旁的椅子拉開。
“來，坐這。”
趙海勝笑着點了點頭，看着桌子上的飯菜，他覺得江辰爲了辦案也真是夠下血本的。
“別客氣，隨便吃啊。”
江辰將乘好的米酒湯圓放到趙海勝面前，揚了揚嘴角。
“補氣養血，提神解乏，正適合我們。”
“謝謝辰隊，我自己來就行。”
趙海勝不置可否的說道，他覺得自己跟江辰不過才認識了兩三天，談不上熟，可江辰這種自來熟的樣子還真有些讓他受不了。
“你看你又叫辰隊，叫名字就好了。”
江辰皺了皺眉，趙海勝歉意的低了低頭。
“要不你就叫我辰哥吧，辰哥，哎，這個稱呼不錯，以後就這麼叫了。”
江辰滿意的點點頭，便不再看趙海勝，很享受的吃起了飯菜。趙海勝扒了幾口飯，手不自主的摸了摸大衣口袋裡他特意帶來的記錄本，又看了看江辰吃的很香的樣子，他試探的問道：“辰隊——哥，咱們不是來辦案的嗎？”
“辦什麼案？”
江辰將一塊回鍋肉塞到嘴裡，竟表現的比趙海勝還疑惑。
“就是我們負責的案子……”
“哦，我有說叫你來辦案嗎？”
江辰撓了撓頭，一副我不記得的樣子。
“那你叫我就是來吃飯？”
“嗯，是啊。我菜點多了，想着這個點你可能也還沒吃，就把你也叫過來了。”
江辰說着又喝了一大口湯。
“辦案的事明天再說，而且，這不已經下班了嗎？”
趙海勝聽的一愣一愣的，他還真是把江辰想的太好了，現在全是失望，他想想自己爲了趕過來而花的昂貴的車費，一陣心疼，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自己去下個館子——這打的的錢比自己下個館子還貴……
“別再想案子的事了。”江辰拍了拍趙海勝的肩，樂呵呵的說道“案子的事明天再說，現在最要緊的是吃飽喝飽。”
趙海勝苦笑着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