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對張超誠的審訊一結束,威海市公安局的辦案人員就馬不停蹄的趕往了威海國立大學的那處荒山。
原本是打算分兩批人分別前往威海國立大學和耿家村進行取案調查的,但江辰堅決要求這兩個地方都要親自跟着去看一看,大隊長陳奇明就只好協調局裡同意江辰的要求,其中關鍵在於陳奇明很清楚江辰的辦案能力,所以,既然他提出要去現場看看那就一定有他的理由,或說就不妨讓他去,這樣也好把案子結的更完美——何樂而不爲呢?
先急後緩——找到被害人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再怎麼說耿家村也不會自己長腳跑了。
位於威海國立大學東南角的這座荒山——它是威海國立大學裡一處僻靜的地方,荒山林立,小路崎嶇,還有一些新舊相間的墳頭——是該學校明令禁止去的地方,雖然校規裡明確寫了這樣的要求,但還是會有一部分窮極無聊的學生選擇來這裡,甚至其他學校的學生及一些社會人員也會“慕名”前來攀登,不爲別的,就是爲了找刺激,爲了以後自己能夠多一些談資。
說這裡是山其實它不過是一座百米高的山丘,地勢較別處高一些,橫貫東面的幾處小山丘時斷時續的連在一起就構成了一座小山的樣子。山上面很荒涼,枯敗的暗黃色雜草佈滿了整座山丘,偶爾落入眼中的幾棵站立在一處的並不高大的樹又顯得很是突兀和陰森——若是有人晚上走在這裡也真是難保不會被嚇到——但它們乾燥粗獷的外形卻也恰好證明了它們生命的遒勁有力。
一條坑坑窪窪的土路狹窄又曲折的從柏油馬路路口一直延伸至山頂,路面堅硬,但上面的塵土卻在踏上後會慢慢飛揚起來;高出土路的兩側是人工挖出的幾處縱深很深的土坑,坑裡面堆放着不少建築垃圾和零食袋子——右前方不遠處就是這所學校正在施工的地方。
山上的風景算不上秀美,但站在山頂向下望去也是別有風趣——林立的教學樓、縱橫的馬路、蔥蔥郁郁的樹木全都收在眼底,那番景象不是它們像長在地上,反倒是像自己生在天國——那種感覺很難言說。
而張超誠所說的那片墳地是在山丘偏東南的方向——順着最開始的那條路一直往上走,行至一個需要攀爬的高坡口,就是一個分叉口時,只須往左邊那條明顯是車碾壓出來的路走就能找到那片墳地了——墳地的面積說不上大,但起碼也有個一百平方米,裡面稀稀拉拉的堆着十幾個大小差不多的墳頭,每個墳頭上都壓着還算嶄新的墳紙,墳前還留有燒紙留下的痕跡——看來這裡在未歸入這所學校前是這附近的村民的上墳處,並且直到現在還會有人定期來上墳。
墳地周圍的環境很幽靜,又因爲位於背陰處,就顯得有些陰冷了,從山口吹來的風不乏凜冽和寒冷,圍繞在四周的枯草搖晃的很用力,旁邊的幾棵松樹就像這片地方的守護神一樣,站的挺拔有力——應該是附近的村民種下的——若是來爬山的人不來也好,就怕有誰一好奇來了——真有可能會被這些人一樣的樹木嚇上一跳。
江辰帶領的這個辦案分隊在這處不大的墳地上緊張有序的進行着取案工作——就像張超誠所說的那樣,掩埋彭豔的那個墳頭很好辨認。在靠中間的位置,一個墳頭上的泥土凌亂的堆放着,泥土還帶着早間的溼潤,因爲掩埋不嚴密,還有墳土不斷的從這個錐形的坡度上滑落下來,旁邊有一張掉落的墳紙——看得出來是有人驚恐慌亂之中匆匆掩埋的。
張傳衛帶着幾個人將那個墳刨開了,刨至墳的中部時便看到了一個穿着粉色大衣的女屍——那無疑就是彭豔的屍體了——女屍面部朝上,眼睛微微閉着,泛白的脣角竟然是微微上揚的,面部的表情也沒有警方之前所設想的半點恐慌、失措。暴露在眼前的這番場景說不上是奇怪還是驚悚,因爲她的表情是如此的安詳,安詳到就像得到了解脫一般,所以,說她死了是不假,但她更像是睡着了,而且睡得很安穩,安穩到捨不得把她叫醒。
在未見到彭豔的屍體之前,趙海勝還曾設想過彭豔是他殺,她手上的割痕可能就是張超誠爲了掩蓋事實而有意僞造的,畢竟自殺的罪行要比他殺輕得多,但在看到彭豔此刻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的安詳表情後,他知道一定不可能是張超誠動的手了——但是,到底發生了什麼纔會讓彭豔走的這麼安詳——她此刻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在臨死前大徹大悟了一般……
在場的刑警、法醫在看到彭豔的屍體後都不由的一震,但他們都不願多想,還是緊繃着神經繼續嚴謹的展開工作,所有人都各自按着任務安排進行着工作。
江辰盯着彭豔的屍體看了半天,轉而又把目光轉向了這處被挖的墳頭,然後他又繼續把墳頭向下挖了幾寸,身旁的辦案人員都很是不解,想要問清狀況,但待看到江辰難看的臉色後,就又都閉了嘴。
江辰蹲下身觀察了片刻便皺了皺眉離開了人羣,一直在一旁認真坐着辦案記錄的趙海勝趕緊湊到江辰剛剛呆過的地方去觀察,可他卻什麼也沒發現。
江辰在臨近的幾個墳頭之間慢慢踱着步,犀利的眼神此刻陰鬱的掃視着周圍的每一處——小路上是被壓過的車痕,車痕的大小和寬度只是用肉眼看去就能知道與張超誠開的那輛麪包車的車輪寬度差不多,但即使是這樣,張明志還是要把它們進行取樣,然後跟張超誠開的那輛麪包車的車輪印痕進行比對分析——他們辦案一向要求絕對的準確性。這種技術性的活不歸江辰管,所以他也就沒去多看,他順着車痕慢慢的往來時的路走,待走到離墳地三米左右的距離時,他停下了腳步,移到了旁邊草叢裡一棵半大的樹旁,背靠着它,眼睛緩慢而快速的掃視着周圍——到底把它藏在哪兒了……
等趙海勝擡起頭時卻發現墳地裡早就沒有了江辰的身影,他忙合起記錄本,起步去找江辰,轉過墳地入口,沒走幾步他就看見江辰正一個人靠在樹邊,慢慢的抽着煙——他整個人顯得有些孤傲和疲憊,但他的眼睛裡卻全然看不出一絲的懈怠。趙海勝不想打擾他,便刻意放輕了腳步,可江辰還是立刻把頭偏了過來,看到是他,率先笑着打了個招呼,並順手把口中的煙掐滅了。
“怎麼,那邊的工作結束了?”
“嗯,還沒,不過快了。”
趙海勝順着江辰剛纔看的地方使勁望了望,但還是什麼都沒發現,頓時一種挫敗感從心底升騰了起來。
“辰隊,您剛剛在看什麼?”
“沒什麼,就隨便瞅一瞅——像威海這麼現代化的城市能找出這麼一處地方可不容易,現在不好好看看,以後恐怕就沒有機會了——一旦開發就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了。”
“這種地方有什麼好開發的——誰會來啊……”
“等等!你站那兒別動!”
趙海勝正環顧着四周,想要看看這種地方到底有什麼可供開發的價值,江辰的雙眼卻突然放出了尖銳的光芒,將軍下命令般衝趙海勝喊了起來,趙海勝驚得一哆嗦,立刻閉了嘴,乖乖的站在了原地。
“怎······怎麼了?”
趙海勝惶恐的問着,江辰卻沒顧得上說話,他大走兩步從站立的草叢中走到了趙海勝左前方半米左右的地方,快速蹲下了身。趙海勝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沒什麼特別的,就是有幾處模糊而雜亂的的腳印罷了。
這在趙海勝看來沒什麼,可江辰卻像是發現了古生物化石那樣激動,他擡起頭,目光是趙海勝從未見過的尖銳,他的聲音低沉而渾厚。
“小海,快去把明志叫過來!讓他帶幾個人把這些腳印進行取樣!”
趙海勝還沒從這種由平靜到激烈的巨大變化中回過神來,整個人還多少有些混沌,但是近三年的工作經驗告訴他,即使沒搞清狀況,但只要你的上司下達了命令——其實更大程度上是你的搭檔——你就要立刻執行——因爲,很多情況下,現實是不會給他們時間去了解一些事情、去把一些事情想明白的,畢竟警察的工作會面臨很多的突發情況,這種突發情況是不會允許你去把事情思考透徹再行動的,很多情況下等你弄明白了一切,一切也就晚了,因此,他們唯一可寄託的就只有和自己一起執行任務的搭檔——要給予對方絕對的、無條件的信任。
現在也是這樣,趙海勝雖然完全不知道江辰讓自己做這些的原因是什麼、目的又是什麼,但他還是立刻轉過身跑回了墳地,簡單的跟張明志說明了情況,不到一分鐘張明志就和另一個人趕到了江辰身邊並立刻按照他的要求開始認真的進行作業。
一旁,江辰又從大衣口袋中掏出了紅塔山,快速地點上,大口的吸着,這次他抽菸的頻率明顯快了。趙海勝晃了幾步,在離江辰半米開外的地方停住了腳步,又細細看了看那串腳印——除了雜亂外真的就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了,爲什麼辰隊會對這些腳印那麼在意?
“那個,辰隊,這到時底是怎麼了——那串腳印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趙海勝看着江辰冷峻嚴肅的面孔,試探着問,旁邊正在進行取樣工作的張明志也感興趣的側起了耳朵。
“不,不,不是一串——小海,你真的看不出來哪裡不對勁嗎?”
這次江辰連頭都沒轉,一隻手夾着煙,放在嘴邊,眉頭微皺。趙海勝只好再次把目光投過去,然後苦惱的搖了搖頭,此刻的他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和江辰的差距。
“明志,你既然是進行取樣工作的,有什麼不同你應該能看出來吧?”
突然被江辰問到,張明志愣了一下,又趕忙點了點頭:“嗯,多少能看出一點——這裡的腳印很明顯是兩個人的,從左邊這個腳印的大小及寬度來看應該是男性的,右邊這個腳印顯然小於左邊的 ——不出意外應該是女性的——”
江辰微微點了點頭,但卻沒露出太過歡喜的表情,面孔依舊是冷冰冰的,張明志有些不明所以,趙海勝在聽後卻不由得驚呼。
“那麼取樣分析以後,就會根據壓力、壓強一類的數據大致得出這兩個人的體重和身高了吧?”
江辰看着張明志,但顯然不是在詢問,張明志點頭,但還是疑惑。
“辰隊,您是認爲這些腳印和這個案子有什麼關係嗎——張超誠已經承認犯罪事實並且我們已經找到彭豔的屍體了,那這些對案子還有什麼用——”
“不對。辦案不能只要一個既定的結果,不是找到犯人、找到被害者案子就結束了,我們必須還原犯罪事實並找到真相——這不僅是對受害人負責,也可以爲我們以後的辦案提供依據——況且我並不認爲張超誠說了實話,沒有人說過他昨晚說的話就是事實。”
聽到江辰這番話趙海勝等三人皆是一驚,他們本來以爲案子就要告一段落了,江辰卻突然說了這樣的話——張超誠竟然沒說實話嗎?怎麼可能!他都自首了還會當着這麼多警察的面說謊話嗎?
“你們看這些腳印,女性的腳印全部都是朝向墳地的方向,少而清晰,男性的腳印僅有一小部分是朝向墳地,大部分是面向那個女性,不僅多而且很雜亂——”
趙海勝順着江辰的分析去看——果真如此。
“——兩者的差別說明那個男性當時很焦急,而那個女性明顯要比男性鎮定,或說當時那名女性完全掌控了整個局面。”
江辰將抽完的煙扔到腳下踩滅,又點起一根,並轉向了趙海勝。
“另外,這裡的土質屬於較爲堅硬的一類,也就上面的這一層細土比較鬆軟——你覺得能在這樣的地面上留下還算清晰的腳印是什麼原因?”
趙海勝在江辰思路的引導下努力快速的做着分析——這些腳印說清晰其實根本就算不上,若不是像江辰那樣有意的仔細觀察每一處,任誰也不可能注意到的——能在質地比較堅硬的泥土上留下腳印的話——嗯,對,長時間站在一處!而且因爲某種原因站的比較用力——不過具體分析這些東西就不是他的職責了,那是張明志應該做的事。
趙海勝想通以後簡單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江辰聽後點了點頭,隨即說到:“還有一點,就是這些腳印是不久前的——像這種土質,不管站的再久,一兩天也就被上面的塵土覆蓋了,這裡風又大,時間稍微長一點就不會留下這麼明顯的痕跡了,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了——這些腳印是這一兩天內留下的。”
“辰隊,您是在懷疑這是張超誠留下的腳印嗎——可是這個地方畢竟有墳地,而且雖然學校禁止爬這座山但又不是真的沒人來,您爲什麼一定認爲——”
“小海,問題不在這裡,你看這個腳印的輪廓——你仔細看——”
江辰蹲下身,指着那片混亂的男性腳印中較爲好辨認的一個,趙海勝湊近了仔細觀察。
“你難道就沒有印象嗎?”
趙海勝看了半分鐘,實在瞧不出什麼,甚至開始覺得江辰有些莫名其妙——就這麼一個在哪裡都能見得到的腳印,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而且世界上腳印的形狀那麼多,鞋子的樣式又不一樣,我上哪兒——等等,鞋子,對,鞋子……
一絲不易捕捉的早就壓在腦中的印記忽的從沉睡中被喚醒了,趙海勝不由得驚叫了起來。
“民工鞋!是民工鞋!”
“嗯,雖然不是很明顯,但我想這幾天你總跟他們打交道應該會認出來的——從尺寸和這些橫槓的印花來看是民工鞋沒錯。”
“可這也不能說明什麼——張超誠來這掩埋屍體,在這裡留下痕跡也沒什麼講不通……”
“不對,小海,你忘了我前面說過的話了——這裡還有女性的腳印。”
一經提點,趙海勝的心猛地一沉,彷彿聽到了一件駭人的事。
“按照張超誠的說法,他掩埋屍體那天是直接開車進的墳地——這裡有車痕,應該就是他留下的,但你發現沒有,這些車痕除了墳地那裡因爲溼潤而顯得很清晰外,這裡的清晰度是不如這些腳印的——所以,張超誠很可能是在掩埋了彭豔的屍體後又來了一次——而且這次要比第一次更加恐慌。”
江辰沉着聲音說完了這些,聽到他的陳述趙海勝愣在了原地,兩眼因驚訝而發出異樣的光彩,江辰輕輕皺了皺眉,掐滅了手中的煙,招呼了一聲。
“事情比我們想的要複雜——趕快結束這裡的工作,去耿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