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三年三月三十日
“三月二十五日晚上八點左右,我閒着沒事做,就去那所學校裡隨便逛了逛,那所學校就那麼大點兒地兒,所以我很快就逛到西北角了——那裡是那個學校新開僻的地方——除了有一條不多麼寬敞的小馬路外,周圍就盡是些雜草和枯枝敗葉,反正,一般來說,那個地方,除了我們這些出苦力的農民工也沒什麼別的人會過去,當然了,也會有那麼幾個專門找像這樣的偏僻隱蔽的暗處的搞對象的男女過去······”
“說重點!”
威海市環翠區公安局的審訊室裡,張超誠一點一點詳細的陳說着自己的犯罪過程,他的對面依次坐着江辰、張傳衛、張明志、趙海勝四人,趙海勝緊繃着臉,認真快速的做着審問記錄,心裡卻全是難以抑制的激動——沒想到這麼快就要真相大白了!
“嘁。”
張超誠不屑的從鼻孔中冷哼了一聲,似乎一點也不把張傳衛放在眼裡,張傳衛還想發作,江辰卻笑着擺了擺手,待平息了張傳衛的怒氣後,他示意張超誠繼續。
“就是在那天晚上我逛到那所學校的西北角的時候看見了一個穿着粉色大衣、提着一個很洋氣的小包的女人,我猜她就是你們要找的彭豔——我也是看了新聞後才知道她的名字的,之前我並不知道她叫什麼——當時我只是覺得大冷天的、天又這麼黑,她一個人在那裡站着怪可憐的,不過我覺得這和我也沒什麼關係,所以就沒管,而且我從她化的妝上看,還有她那一身香水味我就知道她肯定是在等人,所以我就越來越覺得她跟我沒有什麼關係了——只不過等到快九點我再一次經過那裡的時候她還站在那兒,這就讓我有些感興趣了,也對她多了點好奇心。”
張超誠說着嘴角勾起了笑,趙海勝的心卻揪的緊緊的——然後呢?然後你做了什麼!
“我從上到下細細的打量了她一遍,不仔細看倒不覺得什麼,越看就越覺得她好看,所以我就主動跟她聊了幾句,只不過她總是有意的跟我隔一段距離,很防備我,而且眼裡和話裡全是高傲,嘁。後來她說話越來越難聽,說什麼像我這樣的農民工根本就不配跟她這種知識分子說話之類的——我當時火一下就大了,農民工怎麼了?!農民工就應該讓人瞧不起嗎?沒有我們,你們哪來的住的地方?!哪來的地方上學?!”
此刻,張超誠的眼中閃着瘋狂和難以遏制住的怒火——能想象得到那晚彭豔說的話到底有多過分。
“而且那天我又因爲在工地上發生的事受了氣,正不爽着,心中的怨氣和怒火一直憋着沒地方發,所以就一股腦的把火都灑在了那個女人身上——我忍不住一步跨上前去抱住了她,並使勁親她、猥褻她、侮辱她,她剛開始的時候還掙扎,隨後我拿出了隨身攜帶的美工刀——”
江辰聽到這裡擡了擡眼,沒說話,隨即又把頭低下去了,似乎這個案子跟他無關一樣。
“——這種美工刀我們工地上每個人都有,是我們的包工頭髮的,不信的話你們可以去問,我是習慣帶在身上的,這樣用起來比較方便——我現在就還帶着。”
張超誠說着在外套的口袋中摸索了一遍,掏出了一把藍綠色的美工刀,張明志趕忙起身接了過來,張超誠不在乎的冷笑了一聲。
“請繼續吧。”
江辰雙手撐在桌子上,嘴角帶着一抹若有若無的笑看着張超誠,絲毫不在乎剛纔的那個小插曲。
“我拿着那把美工刀威脅她並使勁捂住了她的嘴,不讓她呼喊,同時狠命掐她的脖子,時間一長她就癱軟了,剛開始我以爲她就這樣死了,之後才知道並不是這樣的,她只是太過害怕又因爲長時間的呼吸不暢,暫時昏過去了——但當時我是真的嚇壞了,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但是奇怪的是,當時我卻很清楚的意識到走到這一步我就已經再也不能回頭了——儘管我是無心的,但不管事實到底怎麼樣,只要我踏出了這一步,只要那個女的醒後把事情隨便一說,我接下來的人生就全完了,所以,所以我知道我不能就這樣放她走,我偷偷的、輕輕的把她放進了我們農民工居住區門外的那輛麪包車裡——那個時候我的那些工友基本都睡了,像我們這些人是沒有你們這些人過的夜生活的,那都是你們這些有錢人才會過的生活,像我們······”
“接着說你接下來做了什麼!”
張傳衛板着臉,提高嗓門,打斷了張超誠有些離題的話,心裡卻在暗暗發笑:什麼叫我們這些有錢人?
“好好,我說,我接着說。”
張超誠因爲激怒張傳衛而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感,他勾起嘴角,笑了,但臉上卻蒙了一層陰翳。
“當時我坐在她旁邊,可能是因爲車裡**靜的緣故,我的大腦越來越清晰,我知道自己接下來要怎麼做了,怎麼做才能封住她的嘴——我雖然不知道什麼名牌,但我也是常去KTV那種娛樂場所的人——放鬆嘛——反正我多少能從那些點歌小姐的穿着打扮中認識並記住些什麼——我在認真看過那個女人穿的衣服和拎的手提包及包內的物品後,我就知道她的家裡一定很有錢——我當時一定是失去心智了,巨大的落差感和羞辱感在我心底劇烈的翻滾着——爲什麼我累死累活的卻只能把生活過成這個樣子,而她什麼都不用做,還沒踏上社會就能過上這種生活,包裡隨隨便便就有幾千塊錢,一身名牌——我這條命可能都不如她那一身衣服值錢——哼,跟你們說你們這些人也是不會明白的,不會明白我們這些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到底有多苦、多累······”
張超誠越說越激動,額頭上的青筋明顯的鼓起來了,放在一旁的手也緊緊的握成了拳頭——他的那雙手完全看不出是一個二十六歲的男人的手,那是一雙經歷了太多風雨打磨的乾枯遒勁的手。
一直聚精會神聽着張超誠陳述的趙海勝雖說有時也會對這種生活水準的巨大落差有種無力感,但他卻還沒有過張超誠那種過激的反應,只是他一時有些心軟了——
到底是張超誠害了彭豔,還是彭豔她害了自己?還是說這僅僅是一種機緣巧合——彭豔只不過是張超誠發泄對象的替罪羊?如果,如果那天張超誠沒有恰好碰到彭豔,是不是還會出現別的“犧牲者”?再或是,如果那天彭豔說話不那麼衝、不那麼有一種身份地位上的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如果那天張超誠沒有在工地上受氣,如果他對自己的身份地位沒有那麼多的敏感,那麼,這一切還會發生嗎?
可是,事實已經發生了,不再允許那麼多如果和假設······
“請你繼續陳述你的犯罪過程吧!少摻雜一些個人情緒!”
“個人情緒?!這種話也就你們這些警察能說的出來!”
張超誠冷笑,一直冷漠的眼神變的狂熱起來,但他還是配合的繼續說了下去。
“接下來就沒什麼好說和猶豫的了,因爲接下來我做的全都是很清楚的事,很清楚的按我的設想進行着——我扒了那個女人的衣服,用手機給她拍了她的裸照,本來我就是想做到這種程度,只不過我在看了她性感柔軟的身體並撫摸過後,我就不想那麼單純的放過她了——那種觸感,那種溫度——”
張超誠似是故意般擡眼看了看對面坐着的幾位,他停了幾秒,對面的人除了江辰的臉上帶着若有若無的笑外,其他三位都是一臉嚴肅的盯着他,張超誠感覺無趣的輕蔑的笑出了聲。
“不說了,後面的嘛,以你們警察的直覺就應該差不多都能猜到了——我控制住那個女人後就找了個藉口——你們也知道了,就是買鋼筋——我趁着第二天天還沒亮就把她拉出去了,就是去我在耿家村的住處,在那裡我把事給了了。說實話,在我開車離開學校之前那個女人就醒了,但在我給她看了那些照片和錄像——對了,我都忘提了,我還錄了像,我當然沒把自己錄進去,我不會那麼蠢的!哈哈!之後我跟她說‘別害怕,只要你老老實實的我是不會對你怎麼樣的’,這些做完,她竟然很聽話的一句話都沒說,就只是安安靜靜的蹲坐在車裡,其實她要是想走,機會有的是,畢竟離開學校的時候門衛就在旁邊,她只要喊一嗓子她就會獲救,可是她就是安靜的不說一句話——明明前一天晚上她說話還那麼狠、人還那麼倔,那麼狂妄,現在倒成了小綿羊了,你說奇怪不奇怪,只不過幾個小時的時間她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甚至就連我**她的時候她也一點兒反抗都沒有,你都不能想象她到底有多順從。”
張超誠說着說着不由得放聲大笑了起來,那表情說不出是殘忍還是一種回味的沉醉感。
只是,像趙海勝這種半大的人,在這間小小的審訊室裡,聽到張超誠以一種戲謔的態度說這種事時他總還是感覺渾身的不自在,當然,這裡還有比他更激動的——旁邊的張傳衛早就已經把拳頭攥的咯咯作響了——張傳衛是局裡出了名的暴脾氣,容易上火,他對這種事、這種來自首但卻沒有半點悔改之心的人更是不能忍受,因此,現在他的心裡正燃着熊熊的怒火。
“你們也知道,人就是那樣嘛,有了第一次就總還想有第二次,而且我這樣做既沒人反對,也沒人知道,所以我的慾望就更大了,更何況我很清楚——把她放出去只會對我有壞處,絕不會有任何好處,我就索性把她關在我那間破房子裡了——你們知道嗎,她根本就沒有一點自我保全的意識,她完全不知道抵抗,特別老實,以至於我都對她放鬆看管了——剛開始的兩天我還會用鏈子把她栓在牀上,用繩子捆住她,把她的嘴塞住,防止她大喊大叫或者趁我不在的的時候逃跑,爲此我每天還要定時去看看她,給她帶點吃的喝的防止她餓死,但後來我發現,做這些完全就沒有那個必要,因爲她很配合,真的很配合,但我已經不能放她走了——因爲媒體的報道出來以後我心裡很怕,我知道即使我自首了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等着我的,所以我就決定一壞到底——但我真沒想到她會自殺——她自殺了我也很難過······”
說到這裡,張超誠的眼中確實現出了難以名狀的悲傷,可暴脾氣的張傳衛已經再也聽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他不再忍了。
“你他媽難過個屁!你還有臉在這難過?!她自殺還不是你害的——人家今年纔剛剛二十一歲,就這樣沒了,你有什麼臉在這裡……”
雖然江辰就坐在張傳衛身旁,但他還是一把推開了椅子,從位置上騰的站了起來,緊緊按在桌子上的雙手青筋分明,桌子也在微微晃動着,要不是身旁江辰強有力的手使勁按住了他,硬拉着他坐下,他還真可能像以前那次一樣,衝過去將對方暴打一頓。
不久前的案子由於張傳衛看不慣兒子對母親那種囂張跋扈的態度,忍忍沒忍住就當着對方父母的面把那個不識好歹的愣頭青邊揍邊罵了一頓,不過,那次不僅沒人阻攔張傳衛,他反而得到的全是讚美。
張傳衛能有這種個性,說白了就是正義感太強了,接觸的陰暗面多了反而越來越渴求爲這個社會的光明做點貢獻,眼裡便再也容不了半點黑暗,所以他都四十歲的大男人了,還總是像這樣做事風風火火、暴裡暴躁的,又因爲他長的不僅黑還很壯實,而且除了辦案時平常都給人一種傻乎乎的感覺,脾氣一上來又是一發不能收拾,因此局裡的人都叫他“奎哥”。
說白了就是李奎的別名,這倒是也說出了這個人的個性——不管平常怎麼樣,一旦上場殺敵,絕不含糊——只是,這種脾氣,容易結樑子,不過熟了以後就不一樣了。
“奎哥,你先消消氣。張超誠,請你繼續,快結束了,是吧?”
趙海勝也不知道江辰到底哪裡來的這種好脾氣,他竟然一點也不受影響,依舊笑眯眯的對着張超誠,先不說他還能用出敬語,他就連語氣也不減之前的淡定和氣——要論工作時間,奎哥可比江辰還多個五六年呢,這倆人還真是不一樣······
“嗯,快了,三月二十八號下午我照常回到了我在耿家村的住處,但我卻看到了割腕死在牀上的彭豔,我慌了——”
“割腕?哪來的刀?”
“我前面不是說過了嗎——我會給她帶一些吃的喝的,有的時候也會帶水果,這也肯定要用刀啊!我對她又沒什麼戒心,所以就留下了我那把美工刀讓她自己削水果吃——誰讓我做夢也沒想到她會自殺呢!她那個時候的表現完全不像是一個想要尋死的人該有的狀態——我可以繼續說了嗎?”
見江辰點頭,張超誠立刻接上前面沒說完的話神情悠閒的敘述了起來,他那副樣子讓趙海勝覺得自己是在聽他講一個離奇的故事而非在陳述犯罪事實。
“看到她的屍體後我徹底懵了,完全不知道要做什麼,腦中唯一的念頭就是要趕快把屍體處理掉,但我知道又不能把她埋在那個村莊——進進出出的人太多了,很容易被發現,而我當時能夠想到的就只有我天天呆着的那個學校了,我對裡面的一切太熟悉了,熟悉到清楚的知道哪裡掩埋屍體不會被發現——對,我想到的就是那座沒開發的山丘,那裡幾乎沒人去,即使有人去也絕不會有人發現那裡有屍體的——那裡本來就有不少的墳頭,墳頭這種東西多一個少一個也不會有人去注意的——所以我趕忙把屍體埋在了那裡,但是我因爲太害怕了,而且我也想要快點結束這件事,所以就直接把那個女人的屍體埋在了旁邊的墳頭裡,這樣比較省事,而且那座荒山上的土很鬆軟,所以我很快就把她的屍體掩埋好了——我本來覺得萬無一失,可我沒想到你們這麼厲害,竟然就憑那一點點東西就懷疑到我了,不過我還是挺感謝你們的,因爲這幾天我也總是提心吊膽的,能來自首我也算了了心結,再也不用整日整夜的想着這件事了——我被折磨的快要精神崩潰了!”
在坐的幾個人除了張傳衛悶哼了一聲外就再也沒有人說話了,安靜了片刻,大家都將目光投向了江辰,期待着他能說一句話,可他只是微微低着頭,不知在盯着什麼地方,一動不動的。張超誠以爲他們是不相信他的供述,有些着急了。
“我說的都是實話,不信你們可以去查啊——那個女人的屍體就在那座荒山的墳地處——很好辨認的,因爲我太匆忙、太害怕了,所以忘記把燒紙放回墳頂了,而且那土是新翻的,一看就能看出來和別的墳頭不一樣。還有,我關那個女人的那個地方,就在耿家村盡頭處的一間土泥瓦的破房子裡,你們可以去看——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
“說的是真是假我們自己會判斷,就不用你費心了。”一直沒說過話的張明志終於忍不住了,開口打斷了張超誠,轉而問道“那關於你去五金店和朵兒KTV的事,這,你怎麼解釋?”
“五金店,當然是去買鋼筋了,畢竟我是藉口這件事出來的,要讓別人不懷疑我我就必須要買,裝樣子也得裝的像嘛!去朵兒KTV純屬是我以前的習慣啊,我感覺在事發後還應該一直保持原來的生活方式,這樣的話,我想更不容易被警方,就是被你們懷疑……”
“朵兒KTV可算是中高級會所了,你的收入真的能負擔的起那些開銷嗎?”
張明志本來算是諷刺的不經意的一個問題倒是讓趙海勝頓時提起了更大的精神——這個問題江辰昨天也提到過,他給的那個推測讓趙海勝一直無法釋懷——而一旁的江辰也擡了擡眼,看着張超誠,似乎對他的將要做出的回答抱有很大的興趣。
“很困難,但我也沒辦法啊!爲了躲過這一劫我也只能這樣了——雖然它是中高級會所,但我這幾年的存款還有彭豔身上的錢也還是足夠支撐的,況且我每次都嚴格控制着時間。”
“哼,爲了躲避我們的懷疑你還真是捨得下血本啊!還真是難爲你了!”
張傳衛咧着嘴冷哼,張超誠卻不覺的有什麼。
“沒辦法啊,誰願意蹲監獄啊——一旦進監獄這輩子就完了——”
“你既然知道的這麼清楚就不應該去做這些——”
“我也沒打算做!要怪就怪這個社會吧——隨便出點事就大進行肆誇張的報道,逼得人連個立足的地方都沒有——如果這個社會不是這樣的,如果這個社會裡的人能在徹底瞭解了事實以後再發言、再評論,給所有人一個改過的機會,而不是一味的不明是非的站在看似柔弱的一方,那麼我也不會走上這條路……”
“這麼說這件事不怨你了?嗯?!”
“我雖然有錯,但那個女人就完全正確嗎?!是她先刺激……”
“你還有別的與這個案子有關的事要說的嗎?”
江辰低沉洪亮的聲音在這間不大的審訊室裡顯得特別響,他打斷了張傳衛和張超誠的對峙,堅毅而犀利的目光緊緊盯着張超誠,張超誠略微停頓了一下,隨後搖了搖頭,說“我能說的只有這些”,江辰也不再說什麼,示意警衛看好他,起身要走。
“江警官,我,我可以減刑嗎?”
張超誠見江辰要走,忙站起了身,卻緊接着又被身旁的武警用力按了下去,張傳衛一拍桌子,破口大吼:“就你這個不知悔改、吊兒郎當的樣兒還想減刑?!你問問你自己,你認識到自己的錯了嗎?!”
比起張傳衛的勃然大怒,江辰卻只是在聽完張超誠供述後一直嚴肅緊繃的臉上衝張超誠露出了一絲笑,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後便大步走出了審訊室。
張超誠雖然不知道那笑是什麼意思,但他一下就安靜了下來,心裡卻是波濤起伏,巨大的危機感和恐懼感襲滿全身——這個男人到底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