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的時光一晃而過。
這幾個月霍安度過了難得清靜的日子。邊關安穩, 朝中也沒什麼作妖的朝臣,時間久了,他甚至都要以爲一切早已塵埃落定。
直到一天夜裡朝臣披星戴月趕來報, 說玉和關有敵國進犯。霍安從牀上默然坐起, 他的目光落在那名朝臣的肩膀, 藉着微弱燭光, 看到了他的肩膀還落了零星細雪。
原來外頭已經下雪了。
霍安批了衣裳起來, 坐在案前聽那名朝臣彙報更爲詳細的情況。這一次敵軍進犯是極其突然的,駐守邊關的士兵甚至沒有察覺到一絲前兆。
“去把鄭將軍叫來。”
霍安隱約感覺到這次的進犯不像偶爾會出現的小打小鬧,事到如今, 他不得不把鄭旭從家中喚來。
鄭旭趕來,霍安向他簡單的交代了幾句。其實早前兩個人都聽到一些風聲, 說三皇子霍冶餘燼復起的打算。經過這近一年的休整, 霍冶的動靜不會小。
“你覺得呢?這次玉和關的進犯和他會有關聯麼?”霍安詢問鄭旭的意見。
“嗯, 極有可能。”鄭旭認同霍安的猜測。
“此事不可小覷,還是得你親自跑一趟。”
霍安派了鄭旭去玉和關。他少年時期就常駐紮那裡, 對玉和關的情況瞭如指掌,這次派他過去再適合不過。可鄭誠前一日才過完週歲,原本霍安還擔心他會捨不得妻兒,多少會有些猶豫,然而鄭旭一聽立刻就同意了。
畢竟陪了霍菀一年, 他也該出去練練手, 活動活動筋骨了。
“臣唯有一個請求。”
臨行前, 鄭旭還有一事要拜託霍安。霍安挑了挑眉, 鄭旭很少會主動向他提要求, 於是問:“何事?”
“望聖上能護得臣妻兒周全。”
對現在的鄭旭而言,除了霍菀和鄭誠之外, 再無不可失去的。他遠在玉和關,最放心不下的除了妻兒再無其他。
“你放心,待你一走,我就會將小十三和孩子接進宮裡安置妥當。”
“如此,臣便能全身心的投入抵抗敵軍之中了。”
鄭旭叩首,轉身離開。
出了皇宮,他先回了趟將軍府。鄭誠一歲了,已經會咿咿呀呀的表達自己的需求。他進府的時候奶孃正抱着鄭誠在外頭玩呢。
見了鄭旭,奶孃趕緊喚了聲:“將軍回來了。”
然後又哄着鄭誠,說:“快看,是爹爹回來了。”
鄭誠見了鄭旭,張開手要抱。雖然鄭旭一直覺得男孩子從小要嚴格教養,平日裡對鄭誠的抱抱需求十次裡只會滿足個兩三次,但想想自己馬上就要離家,情緒多少還是有些波動的。他心一軟,接過了奶孃臂彎裡的鄭誠。
“夫人呢?”他一邊抱着鄭誠朝府裡走,一邊問。
“在屋子裡不知道忙什麼呢。”奶孃跟在他身後,殷勤的回答。
鄭旭天未亮就被叫走了,直到天亮了都還沒回來,霍菀自然之道事情非同小可。她想,霍安這麼急忙忙的讓他去,無非就是邊關又打仗了。她心裡知道,鄭旭身爲將領,太久不上戰場也會手生。這一年裡他一直陪着自己和鄭誠,她已經非常知足。
鄭旭抱着鄭誠踏進屋子,問:“在做什麼呢,怎麼不見你出來迎我?”
霍菀幾步來到鄭旭跟前,她讓奶孃抱走鄭誠,說:“二哥哥那麼着急叫你進宮,是準備派你去打仗了吧?”
鄭旭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才答:“嗯,是。玉和關有敵軍進犯,我和他都懷疑是霍冶所爲。”
霍菀聽後沉默了一會。
霍冶是霍菀的三哥,雖然因爲一直生活在安平,從小和他交集不多,但每每逢年過節進宮,霍冶是少數會主動和霍菀說話的兄長。在她的印象裡,霍冶該是謙謙公子溫潤如玉的模樣,可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和自己手足站在對立面,甚至皇位不惜殺害自己的兄長。
霍菀甚至未曾想過,霍冶會對皇位如此執着。她一直以爲霍冶遊離在爭奪皇位以外,對名利不感興趣。
“聖上晚些會接你和誠兒進宮,你多加小心,等我回來。”
霍菀點點頭。她轉身,將包在包裹裡的護心鏡送到鄭旭面前,“你也千萬要多加小心。”
“會的。”
其實霍菀心裡還有很多想說,甚至想要和他一起奔赴戰場,待在他身邊。但霍菀知道,這麼做除了給他添亂讓他分心之外沒有任何益處。
她不能總依賴鄭旭,她也需要學着一個人承受孤獨。
多說無益,呆的越久就越難分離,所以鄭旭簡單收拾一番後就輕裝上陣,出發去往玉和關了。
鄭旭前腳一走,霍安後腳就把霍菀和鄭誠接進宮裡,安排在芮梅旁邊的寢宮裡。正好芮梅也有孕,可以多和霍菀交流,兩個人互相有個照應。
許是因爲自己也快要做娘了,芮梅見了鄭誠很是歡喜。霍菀和芮梅從前交流不多,對她也不太瞭解,只是覺得既然霍安決定讓她爲自己誕下子嗣,那芮梅身上一定有她的獨特之處。
果不其然,短暫的相處後霍菀就發現芮梅是個很有趣的人。她不像常恬那般愛端着,也不像柳思那樣總是算計着說話。她很真誠,性子也很直,霍安在朝堂上接觸的爾虞我詐太多,多半也是不願意夜晚睡在自己身側的女人也在算計自己。
這也就不難解釋霍安爲什麼對芮梅情有獨鍾。
夜裡哄睡了鄭誠,霍菀才覺得內心很空。入夜後的皇宮很安靜,宮女們都候在外頭。她呆呆的坐在牀沿,半點睡意都沒有。
鄭旭出發到現在,按他的腳程,估計明天就能到玉和關了。也不知道他這一趟去,要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白日短暫的見了霍安一面,和她上次見到他時的感覺又有了些變化。她的二哥哥,看她的目光向來都是溫和的,只是這次見到他,也許是因爲她已經做了娘,也許是因爲霍安也快當爹了,他看霍菀的目光裡多了幾分漠然,是那種君王特有的距離感。
她記得這種感覺她在父皇眼裡也看見過。這種變化或許連霍安自己都未曾覺察。
霍菀心中一陣悵然。
第二日午後,鄭旭抵達玉和關。城門下兩軍已經交戰起來,四周塵土飛揚。
他向守城的將士瞭解到,進犯的軍隊有部分是敵國的士兵,還有部分卻不是。事實究竟爲何已經一目瞭然。
他排兵佈陣,聽說敵軍擅於進展,就安排不少射手站在城門上往下放箭。可那些士兵就像殺也殺不完一樣,放倒一撥又來一撥。
鄭旭皺着眉暗想,看來這一年裡霍冶沒有閒着,趁着霍安忙着鞏固自己地位之時,他已經屯兵無數。
兩軍僵持了三天,鄭旭心知不能再耗下去,戰役必須有一個突破。他穿上鎧甲,戴上頭盔,走下城牆,無論他究竟能殺多少敵,但至少要給那些浴血奮戰的士兵一個表率。
身邊的將士一驚,心想現在還沒到大獲全勝的時候,鄭旭這時候下去,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誰來統領全軍?
他想出聲阻止,鄭旭卻冷冷的說了句:“不必多言。”
鄭旭走在人前,風一樣的下了城牆。他爲首,身後縱使只跟了數位士兵,照樣顯出他的器宇不凡。
“這一戰,是爲保家衛國,是爲百姓安危,不容退縮。”他站在士兵面前訓話。
士兵高呼口號,士氣大漲。鄭旭也加入到戰役中。他將數人從馬上劈殺落地,一年沒有上過戰場,這種感覺……久違了。
鮮血濺在他的臉上,他聞見了血腥味,忽然有點噁心的感覺。
奇怪,他十幾歲就上戰場,早應習慣這種味道纔對,看來還是因爲闊別沙場太久,他竟也變得矯情起來。
思及此,鄭旭的好戰心又翻涌而出。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伸手打馬,衝到了隊伍最前列。
爲了能夠平安的回去見妻兒,爲了天下能夠太平,爲了各種原因,他也必須活着打贏這一仗。
周圍的景色像模糊了一般,鄭旭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敵,砍下了多少頭顱,越過多少批駿馬。他只知道面前出現了一個人,像是在等待他一般穩穩坐在馬上。
鄭旭衝上前,那人舉起劍將鄭旭格擋開來,身側的護衛立馬上前,和鄭旭打上了幾回合。
一個躲在後頭,讓手下衝鋒的將領會是什麼孬種?
鄭旭心生好奇,把對方的護衛都打傷在地後,一把將對方的頭盔挑下。當他看清那人的面容後先是一愣,隨後又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原來是你。”他冷笑,像是一個也不覺得意外,“躲在人羣之後,讓別人送死,確實是你向來的作風。”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存之道,你大限將至,又何必在這裡大言不慚的教訓人?”那人將手下幫他撿起的頭盔復又戴上,“我是巧取,像你這種莽夫大概是不懂的。”
“投敵叛國,就是你所謂的巧取?真是引人發笑。”話說到這裡,鄭旭似乎也沒打算和那人再打嘴炮,“不如今日就在這裡決一死戰吧,顧長生。”
“投敵叛國?只要能達成目的,不過是暫時的投敵又有何不妥?兵書裡可沒說過打仗無須用計。”對鄭旭的話,顧長生不過回以一聲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