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到李知豪。
李知豪在朝中待遇不如從前, 對琳琅的好似乎也有些怠慢了。他本身有妻,當初算半個自由戀愛。那時的他考了數次科舉都沒能去成京城,心灰意冷, 想着乾脆結婚生子, 在家鄉辦個私塾混吃等死算了。鄰居家的二女兒喜歡他的聰慧和頑強意志, 陪伴他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春秋。直到第四年, 李知豪終於考中了。他很高興, 他的爹孃也很高興。那夜他對鄰居家的二女兒說:“衆人都對我不抱希望,唯有你一直鼓勵我。得妻如此,夫復何求?我定會待你好的。”
他上門提親, 父母也都覺得兩年很般配,上京前就把婚事給辦了。他臨走前立下豪言壯語, 說定要在朝中幹一番大事, 修個大宅子把妻子接過去。後來他在朝中終於有了起色, 漸漸有了名利。他回家想把妻子接到京城,下馬的那一刻, 看見髮妻穿着樸素得甚至打着補丁的衣裳站在人羣中,他忽然覺得心有些涼,覺得滿腔熱血像被人用涼水澆頭了一般。
他忽然覺得,他一點也不喜歡面前的這個女人。
在京城,他不是沒見過各式各樣的美人。那些官宦家的公子爺成天遊手好閒, 唯一的樂趣就是喝花酒和女人玩在一起。他記得那時他陪着太子出去, 見他身邊簇擁着好幾個美豔女子, 濃厚的胭脂味只令他覺得不適。
他想, 他的翠娘纔是天下最好的女子。這些風塵女不過圖財圖利纔會巴結太子和其他公子爺。
後來好不容易熬到太子繼位, 他一朝成爲戶部尚書,從前連到皇帝面前上奏都不配, 如今在朝堂也算是有個一席之地的人了,周圍的人對他要比從前客氣許多,就連當初那些都看不上他的風塵女也都蜂擁而來。
可他記得記憶裡的翠娘溫婉善良,好幾次他有些動搖都剋制住了慾望的膨脹。直到他再一次見到翠娘,才發現她好像比印象中的她要老了一些,胖了一些,穿的土了一些。
她不施粉黛,也不太會說官話,沒有京城女子的風韻,對時勢也不瞭解。她問李知豪,京城的人是不是都住大宅子,人人出門都有馬車坐?京城的人平時也吃雞蛋灌餅,吃醃菜白粥嗎?
他起初還耐着性子回答她的問題,到後來被她問煩了,忍不住兇了兩句。翠娘嚇了一跳,只好噤聲。
他要啓程回京了,兩家的爹孃把他和翠娘送上了馬車。他們都很高興,因爲久別的夫妻終於團聚了。可只有李知豪一個人始終開心不起來。
李知豪在京城宅院不小,翠娘自從到了京城,除非李知豪帶她出門,否則她鮮少會出去。她依舊穿着在鄉下時穿的衣裳,李知豪讓裁縫給她做了幾套,她覺得用料太好了,捨不得穿。有一次他帶翠娘出門,正好遇上了其他的朝臣,那人也只是無心的隨口問:“你怎麼帶你家的老媽子出門?你老婆呢?不是說接過來了麼?”
他尷尬的笑了笑,說翠娘比較樸實,華貴的衣裳料子不舒服,她不愛穿。
翠娘未曾多想,但李知豪每夜睡在她身邊,內心竟漸漸生了厭惡。他總覺得自己是睡在老媽子身旁,而不是睡在一個女人身旁。
就在這時,琳琅出現了。
那時他爲自己嫌棄翠娘覺得內疚,但要收心與她繼續過日子自己又不情願。他陷在這樣矛盾的內心裡卻又無人可以訴說。有一日他和那些朝臣赴宴,席間邀請了琳琅去陪酒助興。有人出一千兩銀子,希望琳琅能陪他一夜。琳琅卻笑了笑,沒有答應。
李知豪以爲琳琅是賣藝不賣身,以爲她是秉性清高。他以爲,像這樣有着貌美外表,高傲的心氣的女人與他才般配。殊不知琳琅又不傻,她要的可不只是一夜一千兩銀子。
他開始邀約琳琅,給她送金銀珠寶和首飾博她開心。他和琳琅在月下談人生,談理想,談抱負,談他當年爲了考科舉付出了多少艱辛。當然,翠娘是不能提的。她在這段回憶裡不能有姓名。
琳琅接近他不過是看在他是戶部尚書,其實對他所言的這些事半點興趣都沒有。有關李知豪的背景她一早就打聽過了,她知道李知豪有個在鄉下的髮妻,可他從來沒有主動在人前提過。
喜新厭舊的男人,就算她暫時俘獲了李知豪的心,將來他還是會看上更好的,進而嫌棄她。所以琳琅一邊接受李知豪送給她的禮物,一邊卻始終不肯給他一個明確的答覆,直到他一定要琳琅給他一個答覆時,琳琅只好說她不過是把李知豪當做一個知己。
風花雪月,原來當中從未有過男女之情。
爲此,李知豪有一段日子頗爲消沉,導致髮量大幅下降。翠娘不知緣由,還告訴他用生薑水洗頭可以生髮。李知豪不耐煩的撥開她伸過來想要摸摸他頭髮的手,看都不看她一眼。
他以爲,他對琳琅示好了那麼久,琳琅總歸對他會有一絲好感,只要他再加把勁。
爲了鞏固自己在朝堂上的地位,他沒少在太子面前說鄭旭的壞話,當然,別人的壞話他也同樣沒少說過。他自以爲自己從一介鄉下窮書生混到後來的戶部尚書是靠他的天賦與優秀,可每每朝堂上被其他朝臣質疑時他卻無力反擊。他的格局不夠大,看問題經常鑽牛角尖,越陷越窄,所以他的方針策略既是誰質疑他,他就在太子面前說誰的壞話。
這個方法很管用,因爲在朝堂上質疑他的確實越來越少。
他心滿意足的當着他的戶部尚書,保持着和琳琅若即若離的關係,時不時在太子面前胡說八道一通。他原以爲這樣的日子可以過很長一段時間,誰知道霍安直接弒兄坐上了龍椅。那夜得到消息的李知豪嚇得屁滾尿流的從牀上爬起來,怕霍安會讓人衝進他的府裡把他也殺掉。
好在他保住了一條小命,霍安沒有動他。
僥倖逃過一劫,李知豪卻並沒有因此老實。他以爲霍安留他是看中了他的才華和能力,於是哪怕換了天子,他還是保持着慣用的手段,喜歡搞些當面一套背面一套的把戲。
他偶然間得到了一件首飾,用的是上好的寶石製成的,忙送去給琳琅。琳琅笑着說她不能收,李知豪說:“不想要的話就扔掉吧。”
他覺得琳琅是高嶺之花,比霍瑾霍菀這種公主還要高貴,是落入凡塵的仙女。因爲霍瑾霍菀不過是出身高貴,而琳琅是出淤泥而不染。當然,他這麼想的時候,琳琅早就陪過不少公子哥共度良宵了。
翠娘慢慢的發現了李知豪的一些財務來源不明。她是老實人家的女兒,知道不能惦記不義之財。她委婉的勸過李知豪幾次,但李知豪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
此時的李知豪早已忘了當初心灰意冷,想要結婚生子安定下來時自己的模樣,和對他不離不棄的翠娘是怎麼鼓勵他不放棄的。
他覺得,只有得到像琳琅這樣的女人才算是真正達到功成名就,因爲琳琅是很多人求而不得的。
霍安讓他去負責加固城牆和事,他覺得這是霍安在給他下馬威。他以爲他之前好歹也是個戶部尚書,怎麼能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活。於是他故技重施,想在工程款項中撈一筆。
可霍安爲了防他,還安插了好幾個眼線,他想來想去,夥同其他人把張仝的馬車給掀了。
他做了壞事,心裡還是有些惴惴不安的。但霍安似乎始終沒有發現,對他的態度也一直不冷不熱。他這才終於放下了心,之後霍安派來盯梢的人都被他如法炮製。第一期工程結束,他撈了一些銀子,但不多。
回了家,他看見翠娘已經收拾好包袱,說:“夫妻一場,不如到此結束吧。”
她讓李知豪寫下和離書,要和霍安和離。翠娘識字很有限,這種文縐縐的東西她自然寫不來。霍安有些恍惚,他回憶起以前翠娘總愛守在他身邊,看他寫字,還會把他寫的字掛在牆上。有時候他心情好,還會教教翠娘認字。那時候的他一點都不嫌棄翠娘,也不覺得她配不上自己。
可如今呢。
李知豪沒有多說什麼。他大筆一揮,寫下了和離書,還給了翠娘一筆銀子。他說,這些年他沒怎麼孝敬過翠孃的爹孃,讓她帶回去,算是他一次性補齊了。
翠娘點點頭,沉默的收下。
她走了以後,李知豪的府邸裡突然安靜了很多。
過了幾日,他走在街上,偶然間碰到了琳琅。這幾天他幾次去琳琅平時常去的茶樓裡都沒碰見她,還以爲她已經離開了京城。誰曾想在街上難得的偶遇,竟會撞見她挽着一個穿着打扮光鮮亮麗的公子哥笑得合不攏嘴。
琳琅這副表情是李知豪從沒見過的。在他面前,琳琅的神情舉止總是非常得體,不會笑得太過,也不會面露冷然。
原來……
一切始終是他會錯了意。
琳琅說把他當做知己,可能都是委婉的表達了。他之於琳琅,恐怕只是個整天沒事幹無事獻殷勤推都推不掉的傻帽。
一瞬間裡他的內心五味雜陳,他想衝上去質問,但轉念又覺得算了。他隨着人羣朝前漫無目的的走着,等再回頭,琳琅和那名公子哥已經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