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死了人, 怎麼說也是件晦氣的事。后妃們人心惶惶,成天防這個防那個,什麼掛把剪刀在門口可以避小人, 什麼早晚一杯煤灰可以去黴運, 總之無所不用其極。
常恬還在吃齋唸佛面壁思過呢。她知道事情的緣由, 加上身爲禮部尚書之女, 怎麼能信這種封建迷信。許是春和的死對她影響挺大的, 自從被罰後,她就很少再同其他后妃走動,也不太愛與人交際, 消停了許多。
芮梅雖然行動自如,但內心總有種說不出來的沉重。她與春和不過點頭之交, 之前聽過一些風言風語, 說春和是霍安從府裡帶過來的, 以爲春和和霍安的關係該是相當親密。可春和入宮以來,霍安卻鮮少過去看她, 兩個人待在一起時距離也維持得很刻意。她偶爾提過兩句春和,霍安卻表現得比較冷淡,似乎不願多談。
春和之於霍安到底是怎麼樣的存在,芮梅也看不清楚了。
在其他人眼裡,霍安是獨寵芮梅, 但只有芮梅知道, 霍安鍾情於他除了本身的偏愛, 其實還有其他的考慮。
現在朝中勢力不穩, 不論是常恬還是其他家裡有個一官半職的妃子, 都不適合爲他誕下第一個皇子。而柳思出身商人之家,沒有太多的大智慧, 考慮的都是和自己利益相關的小事情。確實,每每有任何賞賜下來,她都想方設法要得到最好最珍貴的那個,霍安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她的要求不太過分,基本都允了。
但這樣的人似乎也不適合爲他養育皇子,永遠只把自己的利益擺在第一,在乎的都是表面上的虛榮。這樣的人若是爲他生下長子,將來也很難成大器。
所以,至少眼下芮梅是最合適的人選。
她的孃家不會牽扯到朝中勢力,她本身也並非浮於表面之人。也許在很多人眼裡她有些傻,相信着縹緲無邊的“國泰民安”。但正是這樣的人,沒有異心,心懷信念,才能培養出真正心繫天下的君王。
難怪總說皇帝和皇后是君臣的關係,如若兩人只有兒女情長,不能相互扶持,那就會有許多事情身爲皇后的包容不了。比如皇帝寵幸其他后妃,又或者自己所出之子需要和其他皇子競爭。當皇帝也好或是皇后也好,表面看起來風光,背地裡要承受的遠比尋常人要多得多。
若非爲了在其位謀其政,任其職盡其責,誰又願意眼睜睜看着自己的丈夫去和別的女人共度春宵?
有時候夜裡芮梅躺在霍安身側會忍不住想,像這樣和他共眠的日子,往後還能有多少。
李知豪負責的加固城牆工程終於迎來了第一期的竣工,霍安領了人一起去驗收。如果往嚴格里來衡量,李知豪的工作是不合格的,但霍安還是算他勉強合格。
結果一出來,朝堂上一片譁然。其實朝臣中對李知豪不滿的人有很多,大家都摩拳擦掌等着看李知豪的好戲,沒想到霍安竟然放了他一馬,這讓很多朝臣都相當失望。
當然,霍安對李知豪還是提出了要求的。他希望李知豪在第二期的工程上能將質量提升,否則會考慮替換負責人。李知豪表面上自然是連連答應,還反省了一下自身的問題,但說的也都是些無關痛癢的點,什麼他就是太想盡早完工,纔會讓工人們晝夜不停的搬磚,什麼他就是太愛操心,纔會在一個月的工期裡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告病在家。
霍安嘴角抽動一下,爲了不讓內心的想法暴露,他囑咐完後就讓李知豪退下了。
李知豪離開沒多久,鄭旭就進來了。他來是和霍安討厭邊關禦敵一事,但聊着聊着又扯到了李知豪。鄭旭其實也不太理解霍安爲何至今沒對李知豪下手,因爲他身爲臣子,更容易聽見其他朝臣的抱怨。
“這很難理解麼?”霍安反倒對鄭旭的不理解表示不理解,“如今李知豪雖然有很多問題,但皆是小問題。要把他的利益集團徹底端掉,需要一個合適的契機。”
鄭旭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會,他雖然不會去插手霍安的事務,但還是提出了自己的擔心和疑慮:“現在朝中對聖上的態度頗有不滿,雖然臣明白聖上的想法,但那些朝臣們未必理解,如此真的沒問題麼?”
“我做事需要顧慮到每一位朝臣的感受和想法麼?”霍安倒沒有發怒,只是在反問他,“天下再仁愛的君王也無法讓每個人都滿意吧。”
言外之意就是信他者自會信他,不信他者無論他做得再好也不會認可他。
既然霍安這麼說了,鄭旭也只能默默的點了點頭。聊完公事,話題又繞到了家務事上。霍安最近忙,也沒空去探望霍菀,有關她的動向只能通過鄭旭得知。先前春和離世時霍菀受到了很大的打擊,還有滑胎的跡象,他一直都非常擔心,還專門安排一名御醫每天去將軍府上報到,確保霍菀和腹中的孩子萬無一失。
好在霍菀恢復得不錯,孩子也沒有太大的問題。
鄭旭冷不防提起了立後一事,霍安挑了挑眉,有些不悅的說道:“我立不立後於你們朝臣而言真的那麼重要麼?”
“這個問題是你的小十三特意讓我來問的。”鄭旭輕咳一聲。
霍安這下明白了,多半是春和的死讓霍菀擔心再不立後他會無後可立。
“該立後的時候自然會立的,她只需顧着自己就夠了。”
要說立後一事不只是朝臣和霍菀操心,后妃們其實也都惦記着。春和死了,常恬幾乎算是被打入冷宮,如今後宮中能在皇帝面前說上話的只有芮梅和柳思,其餘的后妃基本就是個擺設。大家都想盡快結伴抱團,站定隊伍,好在夾縫中生存。
芮梅派的后妃們多數是名門出身,心眼不多,手段也不夠狠,明暗都鬥不過柳思,還總要受她那一派的氣,纔想躲在芮梅的大樹下乘涼,過個安穩日子。柳思派的后妃們多數和她出身相近,暗地裡其實早就你爭我搶了一番,發現並沒什麼意義,裡頭打得火熱,外頭皇帝看都不看一眼,所以乾脆抱緊柳思大腿,希望每逢有賞賜時能記得分姐妹一些。
至於芮梅和柳思,兩個人起初交集並不多。但時間久了,柳思心裡終歸還是有了些不平衡。她明明比芮梅要先進宮,而且聖上明明最早是更寵她的,可自從芮梅進宮後,聖上就跟後宮裡沒了別人似的只去芮梅那兒。
柳思那一派的人開始散步謠言,說春和的死和芮梅脫不了關係,不然怎麼春和會無端端去了芮梅的寢宮,出來命就沒了。她們自然是不知道事情的真相,霍安也沒讓芮梅和其他知情的人走漏風聲,這也就正好給了柳思那幫人胡說八道的機會。
芮梅多少也聽到了一些,但她懶得去理會,只是用沉默來應對。
這段日子霍安有些忙,對芮梅也沒那麼上心,有些牆頭草一看風向不對,再加上柳思派的人散佈的那些謠言,紛紛倒戈向了柳思。
有時候芮梅一個人在花園裡散步遇見那些人,看見她們投來的輕蔑的神情,內心只有不明所以的疑惑。
爲什麼那些從未受到過寵幸,甚至連名字都未曾被霍安記住的后妃們,只不過是得到了和柳思共遊御花園的機會就鼻孔朝天了呢?
她甚是不解。
直到某天她忽然聽宮女們說,昨夜聖上宿在了柳美人的寢宮裡後纔有些明白,她早已習慣了霍安的獨寵,漸漸的忘了自己不過是他的其中一個妃子而已。
她想質問,又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她想生氣,又覺得自己沒有立場。
她竟然有些後悔了,後悔自己在被霍安帶進宮之前沒有奮力反抗。如果未曾成爲他的后妃,如今的自己是不是會更自由……
時間像突然慢下來一樣。夜裡下起了大雨,芮梅坐在牀頭,睜眼到天明。
次日,她在早朝後求見霍安。這是她入宮以後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動要求見霍安。
偌大的偏殿裡只有兩個人,霍安坐着,芮梅站着。
“我想問聖上,是否還記得當初帶我進宮時應允我的話。”
霍安望着她的目光很堅定,“自然。政通人和,國富民安,這是我應允你的。”
“還望聖上說到做到。”她沒提柳思,沒提自己這幾日內心的糾結和痛苦。她明白,她的心思於霍安而言並不重要,所以不必浪費時間再去細細描述,“在聖上兌現承諾之前,妾都將好好活着。”
霍安沒有說話。一時間,偏殿裡只有沉默。
“說到要做到。”半晌後,他的聲音才響起,“如果你食言了,那我定不會原諒你。”
芮梅聽了,忍不住一笑。
“好。我答應你。”
出了偏殿,外頭有幾個柳思的跟班在候着。她們原以爲芮梅這趟來找霍安肯定少不了一頓腥風血雨,沒想到芮梅走出來氣色狀態都非常好,倒是讓她們都倍感意外,不禁面面相覷,猜測着方纔兩個人究竟都談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