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的事霍安向來不太參與。他對女人之間爭來鬥去的事興趣不大, 都是派下去的眼線每日回來總結匯報一下,今天常昭儀怎麼怎麼了,柳美人又怎麼怎麼了。奇怪的是有關芮梅的情況很少能聽見, 有時候霍安問起, 眼線也只是說梅昭儀今日和昨日是一樣的, 上午去院子裡逛了逛, 下午窩在房間裡看書, 晚上只喝了湯,臨睡前突然開始畫畫。
非常無趣的日常。
芮梅畫的畫也都很符合她的性格,要麼是春日鬥雞圖, 要麼是御花園遊記,再要麼就是常昭儀與柳美人相逢圖。每每他到芮梅那裡, 隨手拿起一幅畫就是這些莫名其妙的主題。
春和那裡他偶爾會過去看看, 簡單的噓寒問暖幾句。春和對他向來有些敬畏, 所以話不多,似乎也不願多說什麼。
納妃後, 朝臣們又開始在朝堂上催促他立後,而且紛紛向他舉薦各種人選。霍安被他們吵得腦殼疼,但立後一事不能馬虎,不能隨便就定了人選,需要權衡再三, 所以他總是找各種藉口一拖再拖, 就是不肯立後。
於是, 朝中又有了聲音, 有人說, 不立後可以,但子嗣總歸是要有的吧。他身爲一國之君, 登基這麼久了后妃們一點動靜都沒有,難不成是因爲他不行?
御醫們竟然開始給他調理起身體,什麼龍骨,什麼這鞭那鞭,喝得霍安坐着不動都會流鼻血。他大怒,不準那幫御醫再給他吃些奇怪的湯品。
夜裡芮梅躺在他身下,快結束的時候突然眉頭一皺,霍安還以爲弄疼了她,忙問怎麼了。芮梅說,其實這些補品還蠻有效果的,可以偶爾吃一兩頓。霍安聽了一陣汗顏,但不得不說,那些湯品喝完後,他的體力確實是要好一些。
皇帝獨寵毫無背景的梅昭儀,這讓朝中不少朝臣心生不滿,甚至在早朝上警醒霍安不要被衝昏了頭腦,忘了自己一國之君的身份。
霍安聽了簡直快要當場駕崩。他是皇帝,他寵幸哪個妃子這種這麼隱私的事還要在早朝上被人議論來議論去?他倒想問問提這事的朝臣夫妻生活和不和諧呢。
霍安穩了穩情緒,回道:“如今尚有許多國事需要優先處理,子嗣一事大可不必着急。”
何況這種事,急也沒什麼用啊。
好不容易下了朝,霍安心煩意亂。他來到偏殿裡想一個人靜一靜,對面急匆匆趕來一個宮人,神色慌張,見了他也只是匆忙行禮。
“何事?”霍安不耐煩的問。
“回聖上,椿美人……吐血了。”那名宮人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都是抖的。
霍安一愣,不悅的拂袖,“還不快帶路。”
“是。”
一邊趕去春和的寢宮,霍安一邊聽那個宮人把事情的經過講述了一遍。
據說是春和去芮梅寢宮裡轉悠,本來好好的,結果回來沒半個時辰突然開始吐血,把她宮裡的宮女嚇傻了,宮人見情況不對,就趕緊來通知霍安。
“御醫呢?請了沒?光找我有什麼用?”霍安責備宮人辦事不周。
“已經請了,正在來的路上呢。”
霍安原以爲宮人說的吐血只是吐了一點點,沒想到等見到了春和,才發現她的吐血是吐了一臉盆。
春和極其虛弱的趴伏在牀沿,她的嘴角掛着血跡,臉色蒼白,見霍安來,她想到起來請安卻心有餘而力不足。霍安忙去扶她,讓她好好躺着不要亂動。
“聖上……”春和氣若游絲,想說什麼也只能說得斷斷續續。
霍安湊近了去聽,才勉強聽見春和在說什麼“你”啊“我”的。御醫趕到,霍安也沒讓她說下去了,趕緊騰出地方好讓御醫診治。
御醫把完脈象,長長的嘆了口氣,意思是這種情況已經無力迴天了。
霍安只覺得五雷轟頂。
怎麼回事?他不過是上了個早朝,怎麼就無力迴天了?
“告訴朕,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抓住一旁服侍春和的貼身宮女,那名宮女嚇得抖如篩糠,腦袋一片空白,被霍安這麼一問,更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我知道發生了什麼。”
正在霍安不知道該向誰打聽情況時,忽然聽見一個沉穩的女聲從身後響起。衆人回頭,才發現進來的正是芮梅。
她臉上的表情很平靜,但微皺的眉頭還是暴露了她其實並不冷靜的內心。
芮梅說,方纔她宮裡的宮女爲她送來了茶點,她當時在做別的,就讓宮女放在靠門口的桌子上一會再吃。沒過一會,春和少見的來到她的寢宮,說外頭的桂花開了,想約她一起去走走,採些桂花做桂花糕,芮梅這才從裡屋走出來。她擡眼,發現桌上原本放茶點的碟子裡竟然是空的,而春和嘴角還沾着茶點酥皮的粉末。
春和說她是想嚐嚐送來的茶點是什麼味道的,芮梅雖然覺得奇怪,但想想不過是一塊茶點,春和吃了就吃了。
春和說她落了東西在自己寢宮裡,要先回去拿,就走了。芮梅左等右等,等了很久都不見春和再來找她,然後就聽說了這個噩耗。
那頭御醫聽了,覺得很可能是茶點裡有毒,被春和吃了後毒發吐血。但他又說,剛纔把完春和的脈象,發現她體內有淤積了很久的毒,再加上這次的毒,恐怕春和過不了今晚了。
霍安起初不願相信,硬是把另外幾名御醫全都請了過來。有個年過花甲的老御醫把完脈後也是連連搖頭,說:“聖上,椿美人時日不多了。”
他揮袖,把寢宮裡的人都掃退,獨留他和春和。
此時春和已經不再吐血,也終於能夠說話。
“聖上不必難過,當初被灌下毒藥,雖然幸得聖上救下一命,但我知道,他們用的毒會由體內逐漸蠶食我的身體,最終還是會毒發的。梅昭儀於聖上而言更爲重要,若是必有一死,還是由我來吧。”
“你怎麼這麼傻……你大可不必吃下那個茶點……”
“還請聖上借我之死徹查後宮。我之所以會跟去梅昭儀的寢宮,是因爲看見了那名投毒的宮女,是與我曾經一同爲殺手的。”
“……”霍安略帶震驚的看着她,“此話當真?”
春和極輕的點了點頭,“不會錯的。後宮裡恐怕已經混入三皇子的人。”
他原以爲三皇子不至於會對後宮的妃嬪下手,沒想到他的人早就深入內部。
在這點上,他確是掉以輕心了。
如果春和沒有發現……如果吃下茶點的是芮梅……
他不敢再往下想。
“聖上能……能握着我的手麼……”
“……嗯。”
霍安輕輕的握住了春和的手。
“陪伴聖上的這些年,是我這一生最幸福的時光……”說到這裡,有一行淚劃過她的臉頰。
她從小無父無母,被培養成一名殺手。她不懂得什麼叫關愛,也不懂得什麼叫信任,更不懂何爲仁慈。但霍安救下她,把她帶入府中,甚至讓她入宮爲妃,這些都是她身爲殺手時從沒想過的。
活到今天,她已經知足。
入夜後,她在霍安懷裡嚥了氣。
一炷香的時間後,霍安命人進來,將春和入殮。芮梅一直等在外頭,她的心情也不好,尤其是當她知道春和是吃了茶點後才中的毒。
本來要死的應該是她……
霍安一言不發的坐着,芮梅也陪他坐着。
他嗓音喑啞的讓芮梅先回去歇息,芮梅知道他心裡頭一定不好過,想了想,沒有多說什麼,而是一個人回了寢宮。
可這一夜,兩人註定無眠。
霍菀也聽說了這個消息。她一直都很喜歡春和,春和的突然離去讓她將軍府裡泣不成聲,鄭旭不得不花了好一會才安撫住她。結果天未亮的時候她卻見了紅,鄭旭趕忙扶她上牀躺着。御醫說霍菀現在有孕,情緒上不能有太大的起伏。鄭旭不得不告假,陪在霍菀身邊。
幾經調查,霍安得知那天送茶點到芮梅寢宮裡的宮女其實是常恬宮裡的,名叫彤鴛。他把常恬叫到自己跟前質問,常恬一臉茫然,像是完全不知道春和之死竟和自己有些關係。
霍安知道常恬心高氣傲,背後說人壞話是有可能,但要說害人的膽子必然是沒有的。他相信彤鴛下毒不會是常恬指使。
常恬爲了力證自己的清白,道出了她知道的有關彤鴛的背景。彤鴛其實是入宮多年的老宮女了,正是因爲她資歷長,常恬才把她調到自己跟前服侍的,她是斷不知道彤鴛其實是什麼殺手。
霍安派人去常恬的宮裡把彤鴛帶出來,可惜他的人去晚了,人剛一到,就看見彤鴛吊死在了常恬寢宮後面的歪脖子樹上,早沒了氣息。
這一弄,霍安下令把後宮服侍的宮女全部換掉,后妃的餐食在入口前必須由宮女試毒後才能進食。
而常恬就比較倒黴了。彤鴛下毒雖然並非她指使的,但霍安卻認爲是她疏於管教,罰她吃齋唸佛一個月,好好自我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