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仝有傷, 行動不便,霍安於是又換了一個人跟隨李知豪負責工程。結果這個人沒出兩天也遭遇了意外,不得不告病在家休養。據說是被工地的落石砸到了腦袋, 腦門上腫了個大包。
兩次派出的人都受了傷, 這種巧合未免也太刻意了。李知豪在霍安面前還表現得純良乖巧, 先是對那名朝臣腦門腫了大包一事深表同情, 然後又問霍安下一個準備派誰同他一起上工地。他看似彬彬有禮, 實則根本沒打算把霍安放眼裡,就差把“你派一個我弄一個,你派兩個我弄一雙”說出來。
霍安明面上沒說什麼, 他沉默了好一會,纔開口:“這次的翻修和加固工程需要拆分爲幾期, 預算會根據每期工程完成的情況發放。李大人覺得, 第一期工程需要耗時多久?”
比起一次性全部放款下去, 把預算拆成幾分進行分發更能控制成本。李知豪聽了先是深吸了一口氣,然而答道:“臣預估需要一個月。”
“一個月?”
正常情況下第一期工程需要大致兩到三個月, 這是霍安的心理預期,他原以爲李知豪會如此回答,沒想到他竟然提出了遠少於正常工期的時間。
“李大人,你真的能做到麼?”霍安對李知豪的話半信半疑。
“回聖上,臣說到做到。”李知豪言之鑿鑿。
“既然如此, 一個月後我要看到你給出的成果。”
霍安對李知豪的話自然是存疑的。李知豪的能力本就不突出, 再加上他又喜歡鑽營些旁門左道的事, 要說他真的能在一個月內完成第一期的工程霍安是怎麼都不會相信的。
但既然他信誓旦旦的保證, 霍安倒想看看他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工程照常進行。霍安本以爲過不了幾天李知豪就會來找他抱怨預算不夠, 又或者工期會需要延長,可李知豪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霍安想了想, 心裡覺得有些不對勁,還是決定讓鄭旭去調查瞭解一下。
鄭旭這段時間心思都花在陪霍菀身上,除了必要的公務要處理,霍安也不怎麼給他安排其他事情。得到消息的時候霍菀也在旁邊,她聽見了傳話的宮人說的內容,和鄭旭兩人面面相覷。
鄭旭似乎還有些猶豫,霍菀卻讓他答應下來。
“當年李知豪那麼對你,難道你不想知道他背後都搞了什麼名堂麼?”霍菀問。
“李知豪這個人陰險狡詐,我擔心他會趁我不在對你不利……”
“放心吧。”霍菀安撫般的牽了牽鄭旭的手,“我會小心的。”
有了霍菀的保證,鄭旭決定去調查一下李知豪看看。他臨走前特意多安排了幾個守衛暗中保證霍菀的安全。顧長生把霍菀擄走一事讓他至今心有餘悸,他不敢再馬虎。
和李知豪這種人打交道還是需要多一些心眼,所以鄭旭沒有直接出面,而是派來幾個他信得過的下屬先去查探了一番。
這種查探其實就是約幾個在工程裡負責的小嘍囉,大家喝個花酒聊個天。有的時候越是位高權重越難知道事情的真相,正是因爲當中有擅於欺上瞞下者,把真相掩蓋。所以小嘍囉雖然地位不高,但他們知道的反而更多。畢竟真正出力幹活的是他們,而不是李知豪這種級別的朝臣。
鄭旭的幾個手下還是很給力的,酒過三巡,就已經把想了解的瞭解得差不多了。
原來李知豪表面上對霍安說一切正常,工期一定能在一個月內完成,其實底下的人被他壓榨得叫苦連天,苦不堪言。
爲了趕工,幹活的工人不得不晝夜不停的搬磚砌牆,負責監工的小嘍囉也不得不一起晝夜不停的工作。光是這樣就算了,李知豪要求他們以最低的花費完成工程,以至於他們吃的是最差的,住的是最差的。爲了節約,甚至連去茅廁的次數都有限制,理由是拉的多吃的也會多。
被折磨得極其痛苦的工人們開始抱怨,所以坊間也有了當朝皇帝勞民傷財只爲修復不重要的城牆和建築的流言。
敢情李知豪拿着公家的銀子,背地裡還在詆譭公家。
鄭旭回去把情況告訴了霍安。霍安聽後覺得有些奇怪,他給李知豪的第一期工程的銀子雖然不多,但也絕對不少,怎麼會讓那些工人過得如此悽慘?
想來想去,也只可能是李知豪從預算中私吞了一部分,再把剩下的拿給包工頭,包工頭再盤剝一番,到這裡除掉耗材的固定成本,銀兩早就所剩無幾,能用在工人上的自然就更加少之又少。
“怎麼辦?現在要如何處置李知豪?”鄭旭問。
如何處置李知豪?
霍安也在考慮這個問題。
如果現在就把李知豪罷黜,其實意義不大。只處理掉他這一個人,並不能將和他一幫人一窩端。
“先按兵不動。”霍安說,“但還有別的需要先去做。”
朝廷又撥了一筆款,專門給幹活的工人補貼三餐的。錢給到工地附近賣吃的攤販,按天來結,所有食物一律八折。這筆錢不是給到李知豪的,所以不存在被他貪掉的風險,而且還能幫助改善工人的伙食。
坊間有關當朝皇帝的負面言論漸漸少了許多。
只是爲了工期,工人們的休息仍舊得不到保證,甚至有說用來加固城牆的材料也都是些便宜的假冒僞劣產品,用的不是原定的堅硬的石材,而是把砂石和泥土混在一起仿製的假貨。這種材料如果用作加固城牆,到時候如果真有敵情,恐怕敵人不需費吹灰之力就能攻破,城牆簡直形同虛設。
李知豪在霍安眼皮子底下都能這樣,可想而知當年皇帝還不是他時李知豪所作所爲肯定比現在還有甚。
鄭旭離開後,霍安一個人在偏殿裡坐了很久。他想起小時候見到父皇,總覺得他不怒自威,不敢靠近。那時他想,如果有朝一日他當了皇帝,一定要做個愛子愛民的仁慈皇帝。
可現在他真的當了皇帝,纔有些明白父皇的苦衷。當很多問題都壓在自己身上,自己的隨意一個決定都可能會影響一個國家的存亡時,很少有人還能成天笑呵呵的吧。
空蕩蕩的偏殿只有他一個人坐着。他方纔見到鄭旭,不知怎麼忽然有些羨慕。羨慕他回家就能和妻子待在一起,說些真心話,平和的過着日子。
宮人來傳話,說柳美人稱身體不適,想見見聖上。霍安半晌後纔回道:“嗯,那就去看看吧。”
這陣子他忙於公務,確實沒怎麼往後宮去,晚上也是宿在自己的寢宮裡。柳思這個人心眼更多,而且臉皮厚,許是怕有段時日沒怎麼同霍安說話,怕他漸漸的會疏遠自己,纔來了這麼一出。
霍安來到柳思寢宮時柳思正在桌上飲茶呢。她見了霍安,沒有太多的誠惶誠恐,而是輕聲細語扭着腰來到他跟前,福了福身,說道:“給聖上請安。”
霍安虛扶一下她,擡眼的時候見柳思今日畫了精緻的妝容,身上還隱隱散發着細膩的香味,他有些心緒盪漾。
“身體如何了?怎麼不舒服了?”霍安不動聲色的移開目光,一邊朝貴妃榻上走,一邊隨意問道。
“最近一會熱一會冷,大致是有些着涼了。”
“既然如此,那就多多注意。”
后妃們想要見他,用的最多的藉口就是身子不適,他應付得多了,安慰的話語不用過大腦,張口就能來。也只有春和和芮梅,一個從來不會主動提出要見他,一個總是因爲在宮裡闖禍被人告狀不得不去見。
思及此,霍安突然笑了笑。是了,他爲什麼那麼偏愛芮梅,還不是因爲她比其他妃子要有趣得多,不是爲了追宮裡貓踢翻馬桶,就是把常恬寢宮前的杜鵑全給摘光了,成天被人狀告到他這裡。
柳思見霍安笑了,忍不住問:“聖上有什麼開心的事麼?”
“沒什麼。最近公務纏身,沒什麼空來見你們。不如改日設宴,讓大家都放鬆放鬆,熱鬧熱鬧。”霍安呷了口茶答道。
他說“你們”,是把柳思和其他那些妃子看成一個羣體。柳思有些失落,她原以爲至少她在霍安心目中和常恬那種所謂的大家閨秀是有所不同的。
在柳思這裡小坐了一會,霍安就以還有奏摺要看爲理由起身離開了。柳思送他到門口,顯得有些失意。今日她特意梳妝打扮了一番,還在寢宮裡點了催情的香,誰知霍安竟然只待了一會就走了,難不成真的像那些宮女說的,聖上在那方面不太行?
霍安離開柳思的寢宮,走到半路,又折去了芮梅那兒。今早還有宮人來說呢,常恬又告了芮梅一狀,說她在屋子前燒紙,晦氣。
來到芮梅的寢宮,她已經換了衣裳歇下了。見霍安來,纔不得以放下書本,起身來迎他。
“怎麼這麼早就歇下了?我記得你自己說你是夜貓子。”
“無事可做,只能躺下了,這宮裡頭也沒人和我說話。”
“我不是來了麼。”霍安攬了攬她的肩膀,“你又惹事了?今天又有人到我這裡參了你一本。”
“肯定又是常昭儀吧,她看我不順眼很久了。成天來找我茬,這不讓那不讓,自己院子裡的杜鵑敗了也怪我。”
霍安擰了擰她的鼻頭,“你這性子,確實容易招惹到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