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價一事過去了一陣, 朝中終於有了短暫的安寧。
霍安登基至今，朝中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涌動。原本擁護先帝的那派心底裡是不服霍安的, 畢竟他們得勢慣了, 突然要看別人的臉色, 總歸是很不適應的。
霍安暫時沒動他們, 第一是因爲無暇顧及, 第二是因爲他們手裡的各種人脈關係以及資源眼下還有用處，不能輕易去斬斷。他還需要觀望一陣，等他這邊的人都順利接手了, 纔會對不聽話的朝臣有所動作。
然，像李知豪這種不懂得識時務的還是大有人在的。先帝在位的時候各種提攜他, 在名利上他收貨頗豐。都說由儉入奢易, 由奢入儉難, 習慣了風光的日子，一夜之間被打回原形, 李知豪怎麼能夠受得了。
他總妄想着能在朝堂中爭回從前的地位，只是他忘了過去的榮耀並非他實力所能匹配。曾經的光芒讓他有些忘乎所以，變得越來越貪婪。
京城翻修建築需要翻修，還有禦敵的城牆也需要再度加固。這些工程之前是李知豪負責的，爲了效率, 霍安這次也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李知豪。以防萬一, 他還安插了兵部侍郎張仝一同協助。張仝是霍安的得力干將, 他的父親也是出了名的清官, 只是之前李知豪得勢的時候他在朝中不怎麼起眼, 能力沒有得到發揮。他的父親因爲爲人剛正不阿，不願和李知豪他們同流合污, 還被貶回了老家提前養老，據說一下給氣病了，最近身體才略有好轉。
這日，霍安把李知豪和張仝叫來，詢問兩個人敢於翻修建築以及加固城牆的看法。霍安問李知豪先前的預算大約是多少，李知豪報了個數。霍安又問他工程是讓誰來做的，李知豪又說了一個人名。霍安表面沒什麼反應，問完這些後就讓霍安退下了。
等李知豪走後，他才同張仝就李知豪說的討論起來。
“你怎麼看？”霍安呷了口茶，問道。
“聖上之前讓我去打聽，我得到的消息是就算請京城最好的工程隊來負責翻修，也只要李知豪說的預算的三分之二。”張仝如實回答。
“你的意思是，李知豪給我報的預算遠高於市場價？”
張仝抿了抿嘴，聽明白了霍安話裡的意思，對他的猜測算是默認。
“上一次翻修的賬本你查過麼？”
“臣已經查過了。但那個賬本被改動過，雖然有部分地方存在疑點，但大體上的賬是對的。而且時間過了幾年，就算現在再去調查，也很難找到參與翻修的人了。”
霍安深吸一口氣，“是。何況過了這麼久，就算有任何貓膩，也早就被他們擺平了。”
兩個人一時間陷入靜默。
“不管如何，這次翻修京城和加固城牆，你都跟着看看，有任何問題急事稟告於我。”
“臣遵命。”
張仝做事很靠譜，所以霍安很信任他，卻又有些不放心他，怕他被李知豪暗中算計。畢竟李知豪雖然不算絕頂聰明，但厲害就厲害在他很無恥。無恥之人沒有底線，很難預判到他會做出什麼。其實霍安很想再多派幾個人跟着張仝，但考慮到不能讓李知豪生疑，所以還是作罷。
幾日後，張仝便跟着李知豪開始着手加固城牆一事。
李知豪很會表面一套背後一套，他同張仝說話客客氣氣，還時不時提起他父親，問他父親身體可好，最近如何。張仝只能隨口應付，說父親賦閒在家，養些花草樹木，最近也習慣了。殊不知當初張仝父親被貶回家，李知豪就起了很大的作用。如今他還一副唏噓老人家不能在朝堂上發揮餘熱的模樣，讓人看了生厭。
“李大人，翻修和加固是苦差事吧。”張仝一邊岔開話題，一邊狀似隨意的問。
“嗯……”李知豪沉吟一會，想了想才答，“苦是苦，但很有成就感。”
張仝幾乎就差冷笑出聲。
這次之所以要翻修，就是因爲前陣子的雨水沖垮了很多座橋樑和屋子，這才暴露了上次翻修偷工減料的問題。結果李知豪絲毫不覺得死傷近百人是自己的問題，還在這裡高談闊論所謂的“成就感”。
據坊間傳言，說那次翻修後李知豪的宅子就煥然一新，添了不少值錢的傢俱，還擴建了不少，背地裡都說他貪了不少，中飽私囊。
“李大人覺得，這次的翻修大概需要耗時多久？”張仝又問。
“怎麼的也要個半年吧。”李知豪隨口答道。
兩人一道去了需要翻修的幾個地點，不少石塊堆砌在地上，等着被一層一層鋪上去。但周圍工人很少，而且也不像在幹活的樣子，懶懶散散的三五成羣聚在一起，見了李知豪和張仝，也只是擡了擡眼皮。
“若是照這副模樣，恐怕沒個一年半載是完不了工了。”張仝自言自語般的說道。
李知豪沒有吭聲，但張仝的話他是聽進去了。他以爲張仝是已經知道了些什麼，在懷疑他，所以立即警惕起來，生怕自己的一些不好的事會暴露。
張仝沒想那麼多，雲淡風輕的回家了。李知豪卻沒有閒着，他連夜召集了當初和他一起吞了朝廷撥款的人，幾個人一拍腦袋，決定先下手爲強。
第二日一早霍安去上早朝，人一坐下卻不見張仝的身影。張仝向來準時，極少會遲到。他覺得有些奇怪，左等右等等了半天，卻等來了宮人來報，貼着他的耳畔說張大人上朝的路上遭遇意外，人受了點輕傷，雖不礙事，但馬車翻了，一時間趕不過來。
霍安眯了眯眼，當下沒有說什麼，但目光很快捕捉到了擠在人羣裡故作鎮靜的李知豪。
“嗯，朕知道了。”他低聲回了句，那名宮人就退下了。
霍安沒有在朝臣面前提這件事，而是繼續被中斷的早朝。李知豪從始至終表情都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時不時輕咳一聲，可能在想霍安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張仝的事，如果知道了，下一步會有什麼樣的舉動。
李知豪的那幫智囊團，在霍安眼裡是一個頂一個的智障。他還什麼都沒做，這幫人自己就已經嚇得滿地亂竄，亂了陣腳。
早朝結束後，霍安差人去張仝府上把張仝請了過來。李知豪卻偏要在這個時候找他，說要和他談談翻修和加固的事。
霍安有些不耐煩，說這些事可以明日再議，李知豪卻不肯善罷甘休，把話說得很大，說這是關乎民生的事。
霍安繼續要吐血，正因爲李知豪幾年前貪了銀子，那些城牆橋樑纔會坍塌的，他現在來和自己談“關乎民生”，莫不是失憶了吧？
奈何霍安不願現在激怒李知豪，只得讓張仝先等着，他把李知豪先應付掉再說。
李知豪來到他面前，措辭鄭重的聊了自己對這次翻修以及加固的看法。霍安一半都沒聽進去，只是不停地順着他的節奏點頭和發出“嗯”。講到最後，李知豪頗爲自豪的說：“聖上，在我力爭之下，包工頭說這次的工程可以給我們打個九九折。”
“……”霍安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李知豪以爲霍安覺得折扣低，還連忙解釋道：“這已經是我能爭取到的最低折扣了。之前那個包工頭說只能打九十九點五折，還是看在我們是老客戶的份上纔多讓利了一些。”
霍安把茶杯蹲在桌子上，他自認爲自己算是忍耐力強脾氣好的人，在面對李知豪時也會有很想一拳揍飛他的衝動。他終於對鄭旭曾經提到過的“看到他就覺得顱壓升高”有些感同身受了。
“這件事我回頭考慮考慮，你先下去吧。”他穩了穩自己的情緒纔回複道。
霍安的態度讓李知豪有些捉摸不透。他原來的想法是藉着這個機會邀一邀功，順便把原來提的過高的預算稍微降一點，可霍安似乎興趣不大，不知道心裡在盤算着什麼。
李知豪又開始擔心是不是張仝的事令他生疑了。他忙跳出來，有些慌張的說：“臣方纔聽說張大人受傷了，翻修之事也不知道他的身體能不能支撐……”
霍安已經失去耐心。一切都是李知豪策劃的，他現在在自己面前裝模作樣演這麼一出是把自己當成傻子麼？讓他滾就趕緊滾，老在面前現眼是怎麼回事？
“李大人，翻修一事明日再商議，朕今日還有其他事情需要忙，若無他事，不如先退下吧。”
霍安送客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李知豪趑趄囁嚅了半天，最終還是退下了。
張仝這才一瘸一拐的走進霍安辦公的偏殿裡。霍安問他傷得重麼，張仝說不重，只是擦傷了左腿。
“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好好的突然馬車翻了？”霍安關心的問道。
張仝這才告訴霍安，他早上乘馬車好好的走在路上，突然一左一右冒出來兩個蒙面黑衣人，刺了馬一下，馬受了驚嚇，四處亂竄，把張仝帶到了地上。好在他命大，運氣好，除了左腿擦傷之外並無大礙，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是誰做的你心裡有數麼？”
“臣……不知。但……”
一切就發生在前夜和李知豪碰面之後，這麼一來，答案就不言而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