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中的日子乏味得很,除了日日要向皇后晨昏定省,宮裡的規矩還有一大堆。爲了避免和那些后妃以及霍瑾相遇,霍菀能不出門就不出門,過着深居簡出的生活。
這日她託着下巴坐在窗前,在想顧長生此時正做什麼呢,是還在宮裡還是已經回安平了,他原先說要留在宮裡做侍衛的,結果進宮這幾日從未見過他的身影。
外頭很安靜,霍菀突然想出去走走。這幾日她待在這裡,知道后妃們不太往這邊走,院落外頭有一個小池塘,池塘裡修着一座假山,假山一旁種了幾棵垂柳。她想,就是出去轉一圈應該沒什麼大問題,於是連衣裳都沒批就出去了。
她沿着小徑往池塘邊走,鼻子和臉頰被冷冽的風吹得紅紅的,她打了個哆嗦,有些後悔沒有把裘衣披上。
踏上池塘中間的石板路,她原是想到假山那邊看看的,只是一陣風吹來,她一時間有些失去平衡,差點跌進冰冷的池水裡。
“喂,你就是安平的野公主?”
有個女孩子的聲音由背後響起,霍菀猛地回頭,認出來是霍瑾的貼身宮女。
“你看她,傻不拉幾的,哪裡有我們公主聰慧。”另一個霍瑾的貼身宮女幫腔道。
“這裡是我們金陽公主的後花園,不是野公主來玩的地方。”
兩個貼身宮女年紀和霍瑾相仿,半大的年紀,也不懂什麼遮掩,鄙夷的神色表現得淋漓盡致。
“你怎麼還不快走?”說着,其中一個宮女竟然上前去拉扯霍菀,“這可不是你能隨便出入的地方。”
池塘中央的石板路很窄,只能容下一個人站立。此時兩個宮女堵在了霍菀的一前一後,令她寸步難行。
“放開我……”
霍菀被拉扯得搖搖欲墜,周圍沒有可以抓住的東西,她幾經掙扎,一個仰身,最終還是墜進了冰冷的池水裡。
一霎那,寒冷的感覺從頭到腳將霍菀包裹。她在恐慌中揮舞雙臂,身子卻不斷往池底下沉。
完了……
她暗暗的想。池水灌進了她的鼻腔,她下意識的張嘴,結果就有更多的冰水灌進嘴裡。
二哥哥……嬤嬤……賢妃……安平……
也許再也見不着了……
有人潛入水中將她一把拉起。池塘的水本就不深,她被那個人拖拽着回到了池塘邊沿,掙扎着爬上了岸。
霍菀趴伏在地上一陣猛咳,甚至還吐了,把喝進去的冰水全吐了出來,模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回去伺候你們主子!”有個男孩的聲音冷冷怒斥道。
那兩個宮女這才灰溜溜的夾着尾巴走了。
好不容易緩過來了點,霍菀才擡起頭。她的跟前站着一個小男孩,大概有個十四五歲,許是因爲方纔救了她,身上的衣袍也溼透了,但他筆直的矗立着,望着她不帶一點感情。
“多……多謝救命之恩。”
“公主的隨行侍衛呢,都死了麼。”
“我……我沒有隨行侍衛啊……”霍菀愣了愣,她入宮這麼多日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哪裡來的什麼隨行侍衛啊。
那個男孩用下巴點了點不遠處,霍菀跟着看過去,纔看見了姍姍來遲的顧長生。
“安平公主……”只見顧長生氣喘吁吁的趕來,見霍菀這副模樣,嚇都嚇傻了,萬一被發現他玩忽職守,那他們顧家就完蛋了,“我來晚了……對不起……我……”
“隨行侍衛當成這樣,也難怪顧家被貶安平那麼多年都回不來。”那個男孩露出嘲諷的神情,揹着手轉身大步離去。
顧長生聽了他的話,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他戳中了他的痛處。
是啊,他是揹負着顧家命運的人,卻把護衛霍菀的事做成這副爛模樣。
“長生……”霍菀看出了顧長生的不愉快,她從地上勉強站起來,安慰道,“你放心,我……我不會跟他們說你不在我身邊的。你放心吧。”
“對不起……是我失職了。”顧長生這才注意到霍菀的境況,“你怎麼落水了?”
“哦,沒事兒。”霍菀爲了證明自己沒事還原地蹦了兩下,“是霍瑾的宮女把我推到了水裡。”
“什麼?”
顧長生顯得很意外,但他的驚異又並非像是因爲霍菀落水而出現的。
“我先回去換身衣服,你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天很冷,霍菀嘴脣都凍紫了,渾身一直在發抖。顧長生只是乾乾的看着,卻什麼都沒做。
“長生,這幾日你都去哪裡了?怎麼沒見到你?”她抱着自己,實在是太冷了,似乎身上的水都要結成冰了。
“我……有些事。”顧長生低下頭,有些不願回答霍菀的問題。他見霍菀瑟瑟發抖,終於還是開口,“你快些回去吧,外頭太冷了,你會凍病的。”
“嗯。”
終於等來顧長生的安慰,霍菀高興的點點頭。她小跑着回了自己住的屋子,服侍的宮女見她身上都溼了,趕緊爲她準備了熱水泡澡。她將身子沒入熱水中,總算暖和了下來。
她坐在澡盆裡,回憶起落水時的情形,才意識到她連她的救命恩人是誰都還不知道。
夜裡她開始發熱,囈語不止,把守夜的宮女都嚇到了。二皇子聞訊而來,在牀邊陪了霍菀一夜。他把顧長生叫來,問他白日發生了什麼,怎麼好好的一個人突然就病了。
顧長生咬住下脣,只說是霍菀自己跑到水塘遊玩,不小心失足跌入水中着了涼,對事情是霍瑾的貼身宮女所爲一事隻字不提。
可他纔多大,一個十歲的男孩,撒起謊來破綻百出。二皇子沒有揭穿他,對白日發生的事,他的眼線早就如實稟報了。
“二哥哥……”霍菀醒轉,睜眼看見了二皇子,心總算放了下來。
“我在。”二皇子牽着她的手,“小十三,我在。”
翌日,霍菀的燒退了。有關她是如何落水的無人關心,無人發問,無人提及。那兩個宮女自然也沒有受到任何責罰。
這是入宮祝壽這幾日中發生的一個插曲。兩日後,二皇子同霍菀返回安平,賢妃留在宮裡照顧皇帝。
回程的路上,二皇子眉頭緊鎖,忽然幽幽的說了句:“小十三,父皇……恐怕快不行了。”
霍菀靜靜地看着二皇子。她對自己的父皇其實沒有太多感情,更別提那日祝壽時那對深邃冷酷的雙眼讓她不寒而慄。
“父皇……生病了麼?”她問。
“朝中一直有傳他身體抱恙,所以纔會那麼急着立太子。這次他特地留了母妃在宮裡,恐怕……時日不多了。”
皇帝要是駕崩,不出意外就是太子繼位了。眼下二皇子的勢力還沒有培養起來,他反倒希望皇帝能再多活幾年。
清除異己必定是太子繼位後首當其衝會做的事,那他這個異己又會落得什麼樣的下場呢,就算逃過死劫,恐怕這一輩子都出不了安平了。
未來像被黑霧包裹,看不見曙光。
之後,時光流逝。
次年,皇帝駕崩,太子即位。前朝一批老臣發配邊關的發配邊關,滿門抄斬的滿門抄斬,左遷閒職的左遷閒職。他的心腹們在朝野上站穩腳跟,欺上瞞下,隨意對待國事,百姓民不聊生。
幾個皇子不是被軟禁就是被送去打仗,活着的都沒剩幾個了。皇帝派了人到安平監視二皇子霍安,順帶監視一下霍菀。
霍安不敢有任何動作,假裝自己流連煙火之地,不務正業。他假以他人的名義開設了數間茶樓,每日不是美女傍身就是在茶樓聽曲吃茶,這才騙過了皇帝的眼線。一年後,皇帝對霍安的設防減弱,他的注意力總算從安平挪走了一些,去對付勢力漸起的另一幫人。
霍菀依舊生活在安平。落水一事看似沒有大礙,卻給她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陰影。每每做噩夢她不會夢見別的,只會夢見自己又落入深不見底的水中。水灌進她的口鼻,她拼命掙扎,然後從夢中驚醒。
先皇駕崩後,賢妃也回到了安平。二皇子大了,到了該娶妻的年紀了,賢妃給他物色了幾個姑娘都沒有能成,以至於霍菀一度懷疑她的二哥哥其實是斷袖。
但是她又真真切切的記得曾經在二哥哥的身邊似乎有過一個姑娘,性子溫和嫺靜,只是後來就沒再見過了。於秀秀說那定是二哥哥忘不了那個姑娘,才拖到現在還不成親的。
霍菀不知道於秀秀說的是不是對的,因爲二哥哥從沒有在她面前提過兒女情長方面的事情。
至於顧長生,他在太子繼位後沒多久就被召至皇宮裡了。大家都說顧家終於要翻身了。
一別兩年,這兩年間霍菀給顧長生寫過信,但他從來沒有回過。她安慰自己,大抵是宮裡管得嚴,不方便回信吧。可到了年關,於秀秀無意中卻提到顧長生給她來信了,雖然內容都是些客套的話,差不多就是祝歲歲平安之類的。她問霍菀收到了麼,霍菀愣了愣,緩緩的搖了搖頭。
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於秀秀忙安慰她道:“許是信還在路上呢。再等等吧。”
這一等就又是三年。三年後,皇帝召霍菀入宮。
兩位公主年紀到了,是時候商議談婚論嫁的事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