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即便是過了正月,天依舊冷着,沒有半點春天要來的意思。爲了趕去替皇帝祝壽,二月十五過後沒幾日,府裡頭就開始打點起來。
聽說這一次顧長生也會一併進宮,霍菀高興得不得了,特地挑了幾件她喜歡的衣裳讓嬤嬤打包裝好,她要在皇帝的壽宴上穿,當然,主要是爲了穿給顧長生看。
她雖是公主,但平時的吃穿卻極爲平常。二皇子同她說安平的百姓都還在捱餓,他們要是成天招搖過市,如何能讓百姓對朝廷信服。所以華貴好看的衣裳只會留在特別的日子才穿。
她最喜歡的裙子上繡了很多花蝴蝶,她覺得顧長生會喜歡。從前他們三個小孩子總喜歡在院子裡四處捉蝴蝶,顧長生說她像那隻花蝴蝶,秀秀像那隻鵝黃色的蝴蝶。但花蝴蝶最漂亮,所以顧長生就是在說她最漂亮。
霍菀的想法是單純的。她生活在簡單的安平,不聞宮中錯綜複雜的關係。她只知道要讀書習字,練琴棋書畫,然後就是和秀秀長生一起玩。她還不知道等待她的未來會是什麼模樣的。
三日後,二皇子帶着幾車東西出發前往京城,顧長生隨行護衛。
他就在馬車旁騎行,霍菀只要撩開簾子就能看見他。她特意換了身紫色的衣裳,原以爲顧長生會表示點什麼,可他卻什麼也沒說。
但霍菀還是開心的,她與顧長生有一段時日沒有見過面了。每每找他玩,守門的老頭不是說他要練武就是說他要讀書,總之人都是見不着的。這趟進宮能有顧長生隨行,霍菀昨夜激動得連覺都沒有睡好。
嬤嬤總說女孩子長大後要嫁人,鳳冠霞披成爲新娘子的。霍菀想,那她以後要當顧長生的新娘子,天天守着他,看他習武練劍,成天和他呆在一起。
可是她不好意思說,因爲嬤嬤說公主是要被指婚的,被指到的人就是駙馬,大部分情況下公主是不能自己挑選駙馬的,能有資格成爲駙馬候選人的也不是一般人,得年少有爲,得有汗馬功勞。
她偷偷撩開簾子的一個角,不聲不響的觀察着顧長生。多希望他也能年少有爲,能立下汗馬功勞,能身披甲冑成爲她的駙馬。
他們不過十歲少年,未來彷彿和他們還相隔遙遠。
這一程八百里走了五日,停下休整的時候霍菀還能和顧長生說說話。二皇子看在眼裡,心裡頭卻頗有些惆悵。他是大人了,知道兒女情長在皇親貴族裡走不長遠。霍菀雖是不怎麼受重視的公主,但終歸是公主,她身上仍要揹負身爲皇室一族需要揹負的使命。而如今顧家所做的一切都預示着顧長生很難會和霍菀終成眷屬。
他倚在門前,暗暗看着霍菀和顧長生在河邊嬉戲,他想起很久以前也有一個姑娘曾和他一起共度三年時光。那時他們也常常在河邊散步,聊天南地北,聊天懸星河。
後來……
後來又怎麼樣了呢。
聽說那個姑娘嫁人了,嫁給一個老實的書生,還生了孩子,過着安逸平和的生活。
可他的人生目標太過遠大,給不了任何人有限時間的承諾。不屬於自己的,就讓它們隨風而去吧。
五日後,一行人抵達京城。
霍菀和二皇子分開了。她有自己下榻的地方,就住在姐姐霍瑾隔壁的院落。
宮裡很安靜,服侍的下人遠比安平多得多。霍菀很不習慣,因爲她的嬤嬤沒有跟過來,早上起牀的時候沒有送到跟前的漱口水,也沒有人伺候她穿鞋穿襪。
一個不受寵的公主,連宮人都會欺負,尤其是現在立了太子,搖擺不定的人現在也知道需要巴結誰不需要巴結誰。
霍菀自己穿好衣裳走到屋外,問宮女要了涼水洗臉。她望着宮牆,望着蔚藍的天空,望着宮裡的磚石,忽然很想回安平。
霍瑾的待遇就和霍菀截然不同了,但凡她出現的地方無不是圍滿了宮人侍衛。說來的時候霍菀帶了平時不穿的華貴衣裳,她視若珍寶,可和霍瑾平日裡隨便穿穿的衣裳相比都顯得遜色得多。
霍菀瞅瞅霍瑾衣裳上繡的茉莉牡丹,再瞅瞅自己衣裳上像死了一樣的花蝴蝶,忽然很想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
“菀兒?”霍瑾隔着宮人們終於注意到了霍菀的存在。她帶了些的傲氣,穿過人羣來到霍菀跟前,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後才繼續開口,“一年不見,長高了很多啊,也漂亮了許多。”
霍瑾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但作派已經像個小大人,讓霍菀很不喜歡。霍瑾略施脂粉,頭髮用頭油梳過,所以鬢間額邊沒有到處亂飛的頭髮絲兒。霍菀的頭髮是早晨起來隨意梳着,她站在打扮如此精緻的霍瑾前,覺得自己就像是鄉下來的野丫頭。
“入宮幾日還習慣麼?你平時在安平每日都做些什麼?”霍瑾看似在關心霍菀,可話裡卻無一不在表明她和霍菀的區別。她是生養在宮裡,衣食住行都極爲講究的金陽公主,和這個從小長在鳥不拉屎的安平的霍菀可不一樣。
霍菀哪裡碰見過這種場面,她低着頭,躊躇了半天卻連半個字都憋不出來。
“看來菀兒對宮裡的生活還不熟悉,別怕,若是有什麼不明白的,找我便是了。我是你姐姐,是你的親人。”
說完,她領着一行隨行兀自離去,霍菀這才鬆了口氣。
她回到自己住的院落,算着自己還有幾日能離開宮裡。她想見二哥哥,想見顧長生。如果見到顧長生,她定要告訴他自己的姐姐有多討人厭。
隔日,皇帝壽宴。
霍菀跟着宮女來到設宴的地方。按照流程,她需要和其他哥哥姐姐依次向父皇祝壽後才能入座。她躲在人堆後面,內心緊張不堪,彷彿接下來她不是要祝壽而是要上刑場。
太子周圍是最有人氣的,被淑妃交代過的霍瑾,還有四皇子五皇子八皇子都跟在他身旁。二皇子身邊跟着和霍菀同歲的十二皇子,其他人各自找到自己應該站的地方安靜的矗立,等待壽宴的開始。
父皇坐在最當中龍椅上,他面帶倦容,頭髮也花白了,眼神裡有些冷酷,並沒有太多長輩應有的慈愛。
這樣的父皇讓霍菀害怕靠近,二皇子只有陪着她上前。
先是太子祝壽。他說起話來行雲流水,沒有半點懼色。看得出來平時他與皇帝的關係不錯,待他說完,皇帝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再到二皇子。
這只是個壽宴,皇帝縱使對每個孩子有不同的看法也不會在這個場合表達,所以基本就是大家說完祝詞後就直接輪到下一個人上前說。
輪到了霍菀,她哆哆嗦嗦的邁步往前走了兩步,然後開口道:“祝父皇……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說完,她正準備退到一旁,卻聽見皇帝叫了她一聲。
“安平公主。”
父皇叫的是她的封號,生疏得就像在叫一個陌生人。
“是,父皇。”霍菀看到了二皇子的眼色,趕忙迴應道。
“原來是安平公主……”父皇自言自語般的喃喃道,“八年了……八年了……”
片刻後,皇帝像是突然回過神一樣深吸一口氣,緩緩道:“退下吧。”
二皇子這纔將霍菀拉到身側,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衆人也對皇帝突然提起這個小女兒感到吃驚。霍瑾的表情尤爲精彩,她先是震驚,然後疑惑,最後是帶了些不解的冷然。要知道,平時她也很少能有機會同父皇說上一句話。
祝壽詞說完後,十三個兄弟姐妹圍坐在一起。大家各懷心思,話裡有話,只是礙着皇帝在,不好表現得太明顯。
太子先敬了大家一圈,字裡行間已經有君王的派頭了,完全沒有顧及他親爹就坐在身側。二皇子客套的說了幾句,三皇子說了一句,到了五皇子,他舉起酒杯,想說什麼又作罷,只是將酒杯裡的酒一飲而盡。霍瑾的廢話是最多的,說的比太子還多,只是大家看她年紀小又是一屆女流,姑且忍了。
霍菀呢,壓根沒有說話的機會,她和十二皇子就像年畫裡的童男童女,安靜的做個擺設就足夠了。
宮中佳麗們坐在另一塊區域,得寵的妃子和皇后單獨一桌。賢妃沒能和皇后一桌,而是坐在了一個角落的位置。雖然只是一場壽宴,可每個人的位置卻是衆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好比去年還能和皇后一桌麗妃今年就只能和其他嬪妃擠在一起,她的臉色自然不會好看。而去年年底剛入宮的某個妃子今天卻和皇后一桌,着實令人有些意外。
當然,此時的霍菀還看不懂這些。她坐在自己的哥哥姐姐身邊,卻連筷子都不敢動一個。要不是二皇子一直爲她夾菜,她有可能會餓死在餐桌上。
皇帝不動聲色的觀察着自己這十三個子女。太子是長子,是皇后所出,不得不立。三皇子過於軟弱,不問政事。四五八皇子,就是太子的狗腿,牆頭草而已,不提也罷。倒是二皇子,他不是不知道,二皇子心懷百姓,有治國□□的野心,可惜他的勢頭太弱,眼下還成不了氣候。至於其他皇子,他都沒怎麼放在心上過,沒有誰特別引起過他的注意。而他僅有的兩個女兒,一個霍瑾,生得漂亮靈動,卻如她母妃一樣只知道見風使舵,徒有外在。另一個霍菀……
皇帝憶起霍菀的母妃,彷彿已經是前一世的事一般久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