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下詔,要霍菀即日啓程進宮。接到詔書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來不及收拾太多,霍菀就出發前往京城。
自先皇駕崩以來,霍菀再沒有離開過安平。她鮮少遊山玩水,倒是一直和二皇子相伴,向他學習治政之道。被放逐安平不見得是件壞事,至少她不必再擔心有人推她入水。
一別多年,也不知道顧長生是什麼情況了。霍菀雖然對入宮沒多大期待,但一想到能見到曾經的青梅竹馬,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期盼的。
臨別前,於秀秀前來和她道別。霍菀只知道自己要被許配人家了,但對要被許配給誰是渾然不知的。於秀秀見了她,有點欲言又止的意思。霍菀不解的歪了歪脖子,問:“怎麼了?你有話要同我說?”
“嗯……”於秀秀沉吟了一會,又搖了搖頭,“不說了,你要進宮了,也不知道……咱們還能不能見到了。”
“說的什麼話。”霍菀當下就反駁了她,”我們都活得好好的,怎麼不能再見到了。你不會覺得我許了人家就忘了你了吧,不會的。“
她雖然一介女流,還是不受重視的公主,但她的志向是遠大的,對婚姻之事其實看得沒有那麼重。只要不要把她許給惡人,嫁給誰對她來說並沒什麼區別。
“若是……見着了長生,替我向他問聲好。”於秀秀和霍菀認識這麼多年,對她和長生的事還能不知道麼。只是她先前聽到過一些流言,但眼下她也不確定真假,所以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不告訴霍菀。
流言到底是空穴來風還是有跡可循,霍菀這趟入宮便能知曉。
道別了於秀秀,霍菀獨自一人上了馬車。這還是她第一次一個人進宮。
霍安將霍菀送到安平城門,他不能再往外走了,否則會驚動皇帝,給霍菀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二哥哥,你說我會被許配給誰啊?”
霍菀坐在馬車裡,趁霍安還沒下車前問他。
“你希望被許配給誰?”他頓了頓,想起了一個人的名字,“顧家那個傻小子?”
霍菀頓時羞紅了臉,嘴上雖然不肯承認,心卻猛跳了兩下,“都這個時候了,二哥哥還在亂說話。”
“怎麼?將你許給顧家那個傻小子你不樂意麼?他有什麼不好的?”霍安至今仍舊記得那日霍菀落水,顧長生卻不在她身邊護衛一事,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
霍菀自然不知道霍安早就知道這件事的原委,還想着替顧長生隱瞞呢。
“長生他……他沒什麼不好的呀,就是……許給誰又不是由我決定的。”
霍菀不敢去看霍安的眼睛,她心裡有些發虛。
說不想是假的。每次於秀秀收到顧長生的信她都要一併瞅上一眼,讀着他寥寥幾句客套的問候,想象着他就在身邊,說着這些不痛不癢的話。
爲什麼唯獨她沒有收到信呢。這是霍菀這幾年存於心底的疑問。她想了千萬個理由爲顧長生解釋,可轉念又覺得她思索那麼多又有何用,她又不知道顧長生真正的想法。
出了城門,就只剩霍菀了。她從窗戶探出頭,霍安就站在城門裡,靜靜地目送她離去。
她這才終於明白,爲什麼於秀秀總說她不願意遠嫁。遠嫁就意味着要遠離父母,背井離鄉,在夫家受了委屈也只能忍受。雖然她這一趟只是進宮被指婚的,但一看到霍安的身影離她越來越遠,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她深吸了幾口氣,好讓自己眼淚不要那麼快就掉下來。
如果真要嫁給不認識的人,要到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她真的能做到無所謂麼……
萬一……萬一那個人對她不好,她又該怎麼辦……
抵達宮門前又是三日後的事了。
先帝駕崩後,后妃們被趕去了靜心院裡安度晚年,皇帝的妃子們紛紛搬入皇宮。霍菀這次住的地方不再是霍瑾隔壁,而是在宮裡頭西南側的一個很小的院落。雖然小,但好歹算是清淨。
整理妥當後,霍菀一個人來到院子裡逛了逛。院子裡種了月季,這個時節已經開了,甚是好看。
“多年未見,菀兒別來無恙?”
有人踏進了她的院子,身後跟了近十個服侍的宮女。
霍菀只聞其聲,還在想是誰呢,但想來想去,這宮裡上下會叫她“菀兒”的也只有她唯一的姐姐霍瑾了吧。
“姐姐?”
她的眼裡流露出的是警惕。
“我來看看你。”霍瑾四處打量起霍菀住的這間院落,“菀兒住在這麼狹小的地方,不會覺得擁擠?”
“還行。”霍菀後退了半步,對霍瑾假模假樣的關心充滿堤防。
“若是覺得不喜歡,大可以搬去我那裡去住。”
“我覺得住在這裡挺好的。”霍菀輕聲婉拒。
“是麼。我聽聞你在安平住的宅子也不大,看來是習慣了小門小戶的生活了。”霍瑾笑了笑,“只要你高興便好。”
霍瑾過來無非是想給霍菀一個下馬威,霍菀知道,所以才懶得搭理她。
“既然菀兒喜歡這裡,那我也沒別的事了,就先行一步了。”說完,霍瑾帶着她的跟班們又浩浩蕩蕩的離開。
霍菀瞥了眼離她最近的兩個宮女,正是五年前將她推入池塘的那兩個人。五年過去了,她仍舊害怕水,可這兩個人卻活得好好的,絲毫沒受到任何影響。
霍菀沒有貼身的婢女,因而宮裡給她安排了一個名叫“嫺萃”的宮女服侍。霍菀也不傻,知道嫺萃多半是皇帝安插在她身邊盯着她一舉一動的眼線,所以除非必要,她也不太愛同嫺萃說話,就怕她無意中說什麼,回頭嫺萃添油加醋,在皇帝面前胡謅一通。
歇息了一晚,次日,皇帝召見霍瑾和霍菀。
選的地兒是宮裡一處僻靜之地,據說先皇時常來此處理公務。
“瑾兒今年有十七了吧,菀兒也有差不多……十五了?都是大姑娘了,也是時候爲你們許配人家了。”皇帝呷了口茶,慢條斯理的說着。
霍菀本來還沒怎麼覺得,現在看他這副模樣,突然有些不安起來,擔心他不會是想把自己許給什麼亂七八糟的人吧。
“瑾兒從小長在宮裡頭,淑太妃早就開始幫着物色駙馬的人選了,倒是菀兒,賢太妃只說要按你的意願來,所以我看來看去,就幫你定奪了。”
說了半天不過是想告訴她她的婚事她做不了主,那倒不如直接下旨告訴她已經把她許給誰不就完事了麼。
“我聽聞菀兒從小與顧將軍青梅竹馬一同長大,想來感情之深,應該情同手足。”
皇帝忽然提起顧長生,霍菀飛快的看了他一眼。
“顧將軍在最近幾場與外族的戰役中表現皆可圈可點,我是打算擇日封輕車都尉。如此年輕有爲的少年,不如……就指給瑾兒吧。”
霍瑾露出欣喜的表情,她對這個結果似乎很滿意。
霍菀愣了半天,腦海裡不斷回放着皇帝說的話。
他是在說,要把霍瑾指給顧長生?
“至於菀兒,不如就指給鄭將軍吧。他跟了我許多年,一直是我信得過的人,倘若他敢對你不好,你大可以向我來告狀。”
鄭將軍?誰是鄭將軍?哪裡來的鄭將軍?
霍菀整個人還是蒙的,一時間讓她接受那麼多信息她有些消化不了。
“哦?說曹操曹操到。”
有腳步聲愈來愈近,皇帝朝霍菀身後看了一眼,霍瑾也跟着轉頭。唯獨霍菀,她只是呆呆的看着自己的鞋尖,對其他事情都沒了任何興趣。
“末將來遲。”
來者穿一身黑袍,屈膝抱拳。
“起吧。”皇帝看了眼霍菀,又看了眼鄭將軍,“我將安平公主許配給你,你可願接受?”
霍菀沒有看他,也不知道自己這個準駙馬有沒有看自己。
“末將受寵若驚。”
嘴上是這樣說,霍菀半點也感覺不到那人的愉悅。皇帝的指婚本就不可能推託掉吧,再加上娶的是公主,還有什麼好拒絕的。
這人說是皇帝的心腹,恐怕和他一樣都是禍國殃民的貨色。嫁給這種人,那她的下半輩子不就完了麼。
一時間,霍菀想了無數種逃婚的方式。要麼乾脆懸樑自盡得了,就在大婚之日,吊死在鄭將軍府的洞房裡。又或者吞金自盡,躺在原本是兩人同榻而眠的牀上,悄無聲息的去世。
“既然都沒有意見,那就擇日完婚。菀兒還小,完婚一事倒還可以往後延一延。”
指婚的事安排妥當,皇帝把一行人打發走了。霍菀這纔不得已注意到她的準駙馬。
他走在前面,背挺得很直,霍菀只覺得很熟悉,卻又記不得在哪裡見過這個背影。她想了半天還是想不起來,直到那人驀地轉過身,直勾勾的凝視着她。
霍菀暗暗“嗯?”了一聲,這一看,她終於有些記起來了。
這個鄭將軍就是五年前將她從池塘中救起的那個少年。
“是你……”
“別來無恙了,公主殿下。”鄭將軍似笑非笑,叫人看不出他此刻內心真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