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麟將薄刀輕輕放下。
然後他抓住了靈龍軟劍，用力一抖，劍身變得筆直！
狄青麟緩緩道：“你幫我抹掉了應無物那個污點，我給你一個體面的死法。”
顧閒沒有說話，他在觀察狄青麟的劍。
狄青麟已熟悉了他的劍法，而他對狄青麟的劍法卻一無所知。
唯一的認識就是他的劍，一定比刀更強！
遠方遙遙傳來的燈火突然熄滅了。
僅有的一點微光也消失。
海邊回到了完全的漆黑，彷彿遠古時候的混沌狀態。
海浪不斷地拍打着礁石。“嘩嘩”的聲音，不但沒有使人平靜下來，反而讓兩人越來越緊張。
準確地說，狄青麟更多的是一種興奮！
他一步一步地走上前，不緊不慢。
他喜歡給人以壓力，尤其是那種獵物臨死前的驚恐眼神，這可以讓他從中獲取極大的快感。
顯然，顧閒此刻成功地激起了他的這種心理。
顧閒飛快地後退，狄青麟也加快了腳步，兩人距離始終保持在三丈。
顧閒忽然掠至來時的馬車上，他並不是要逃跑。
這匹馬並不算是千里良駒，論瞬間爆發速度，連他也比不上，未必不可能跑得過狄青麟。
狄青麟見他上馬車，猛然一衝，將那匹馬連頭劈斷！
鮮血“哧”的一下，飛濺而出，激射向四面八方。
狄青麟半邊臉上也沾上了鮮血。
若有人細看，便可看見他的臉一半蒼白，一半血紅，說不出的恐怖。這是他第一次臉上染血。
顧閒在血雨之中，突襲出劍。墜絮無影，這是極快極快的一劍。
在夜晚無窮的暗黑之中，只能靠聽聲辨位。
而此刻馬的慘嘶大叫還未停下，撕心裂肺。
但狄青麟仍然防住了顧閒的這一劍。
他是跟隨應無物學的劍。應無物的劍法，本就是黑暗中的劍法，沒有哪種劍法比它在黑暗中更佔優勢了。
狄青麟開始反擊，他的靈龍軟劍，果真像是一條游龍，一瞬間便攻出五劍。
而且每一劍不是直線，每一劍都是從旁邊“繞”過去的，劍身蜿蜒而行，令人防不勝防。
這本是應無物靈蛇劍法的絕殺，狄青麟料定顧閒決計擋不住這一招。
所以顧閒根本沒有去擋。
他立即拋起一旁的幾幅畫卷，將其展開，散落漫天。
這幾幅華玉軒珍藏的畫的確非常不凡，其中甚至有吳道子的真跡！
狄青麟也猜到了阻擋在他的靈龍軟劍面前的是這些畫卷。
他比顧閒更清楚這些畫卷的價值。
所以他立即收手，劍鋒就停在離這些畫卷還有一寸的位置。
每一幅字畫都沒有刺破半點。
——狄青麟如今很有把握殺死顧閒，他覺得用不着再花費其它的代價。他本是一個極其追求完美的人。
而顧閒雖然用畫卷將其攻勢阻住，可是一顆心卻愈漸下沉。
狄青麟對力道掌控之精妙，着實已超出了他的想象。
顧閒將靈蛇劍擋在身前，目光死死盯在那柄靈龍軟劍上，提防着狄青麟的每一個動作。
汗水打溼了他的後背，他卻渾然不覺。
其實在一連的打鬥之中，顧閒早已筋疲力竭了，不只是身體，更多的還是心神。
與狄青麟這種高手交戰，實在是一點兒都馬虎不得的，稍有差錯，便是死亡。
“說起來我都有些捨不得殺你了，你是我這麼多年來遇見的最好的對手。”
最好的對手。對狄青麟來說，顧閒是塊極佳極好的磨刀石，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狄青麟道：“甚至你還幫我解決了我的心魔。若是在以前，我一定會請你到我的侯府上去做客，可是現在......”
“你卻只有死！”
狄青麟還在施壓給顧閒，他能聽到顧閒身上的汗珠落在馬車上的聲音，所以變得越來越興奮，他只覺得那比起天籟還要好聽。
“請我吃飯，怎麼可能？狄青麟......”
顧閒突然道：“你真的以爲你解決了你的心魔？”
狄青麟聽此不但不受挫，甚至還更加高興起來，道：“你還要做垂死的掙扎麼？沒關係，我聽你說！你只會讓我的心境更加圓滿。”
顧閒見此，本想放棄，可是又忽然想到了什麼，道：“應無物就是你的心魔？”
狄青麟道：“是，你應該猜得到。”
顧閒道：“就因爲他是你的親生父親，而你本來的身份不是小侯爺，而只是一個野雜種？”
狄青麟眼中漸漸泛紅，舔了舔嘴脣，道：“你繼續說！”
顧閒能感受到狄青麟身上的變化，咬了咬牙，道：“他生你教你，你卻當他是你人生的污點？你還是不是人？”
狄青麟道：“我本來就不是人！”
顧閒道：“烏鴉反哺，羊羔跪乳，即便是禽獸，也不該如此！”
狄青麟道：“那我就連禽獸都不如！可是那又能怎麼樣？這世上許多人還不是要哀求着在我身下跪服？他們是不是比我更低賤？”
“在我的地盤上，無數的人就像螻蟻一樣苟且偷生。我要他們死就死，要他們活就活，他們難道很高貴？人類這種生物豈不本是低賤的種麼？！”
狄青麟是侯爺，世襲一等侯。他的封地上當然會有百姓生活。
可是那些百姓在他眼中，實在太卑微，還不如他家的一條看門狗，他不明白這樣的活法有什麼意義。
顧閒沉默着，轉即便正聲道：“不，他們絕不低賤，他們只是爲了生存，爲了活着。他們之中有人會給過路人倒一口水，有人會將燙熱的紅薯遞給乞丐，有人會守望鄰里，兄弟和睦，他們每天每日都過得很開心，很充實，他們或許是卑微的，但那絕對擁有很大的意義！”
“他們至少不是活在應無物陰影下的一條可憐蟲。你雖然可以一念決定他們的生死，他們卻絕不稀罕你的施捨，他們自給自足，他們驕傲，因爲他們站立在熾熱的太陽之下！”
“而你，一生最大的心魔卻要讓我來幫你解決。你很驕傲麼？你有什麼資格驕傲！？”
狄青麟身上再也感受不到剛纔的那種興奮，只有一種說不出的可怕恐怖。
“我自己也一樣能解決他的！”
這十一個字幾乎是從狄青麟牙縫裡面生生擠出來的。
顧閒叫囂得更大聲：“那你就去啊，你若有本事去解決他，你就只管去。只可惜......哈哈哈哈哈，你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你永遠也不曾戰勝過他，你所謂的戰勝心魔只不過是騙自己的話罷了！”
顧閒這一番話說完，早已汗流如注。
可是狄青麟的情況卻比他更糟糕。
狄青麟渾身顫抖，牙關打戰，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心魔這個東西很奇妙。只要你覺得你打敗了他，那麼他就真的被打敗了。
之前狄青麟是的確戰勝了心魔，可是顧閒現在又成功再度激起了他心中的魔，而且比以前那個更加強大！
狄青麟太驕傲了，他實在不該以玩弄的態度來對待敵人的。
他若不是要戲弄獵物，只需要一劍出手，顧閒便絕對完了。
可是現在顧閒不但沒有死，他還高高地躍起：
“你敢與這柄劍交手麼？你敢麼？這就是應無物的靈蛇劍！”
靈蛇劍，在黑暗的空中，似乎劃出了一道奇妙的痕跡。
烏雲忽然撥開，星辰照耀在劍上。
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