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嬤嬤思量再三,還是沒經住玉萱的誘惑,將軸卷抽出來遞給她,“那就瞧瞧吧,讓老奴也見識見識。”
玉萱接過,展開一看,這竟是一副水墨畫,觸筆細膩,潑墨空靈。上頭畫着一個纖柔女子,斜倚窗櫺,對月嗟嘆,白皙的指尖拈着一管玉筆。女子身前垂着半卷影紗,簾角被晚風吹起,露出幾簇梅花,花瓣似不禁寒風吹打,點點落到地上。
這一副景色,到不覺得淒冷,在靜謐中別有一番韻味。
憑誰都看的出,這絕不是所謂的花樣子,有誰能把一副水墨畫繡到綢緞上去?
張嬤嬤也看呆了,嘀咕着,“可是怪了,宮裡竟時興這個?”
玉萱面無異色,將畫軸卷好又交回張嬤嬤手裡,笑道:“這種樣子我可繡不來,穿在身上,可真真難看死了!”
“可不是麼!”張嬤嬤也這麼覺着。
玉萱又道:“既然這樣,我就叫姨娘還照着老樣子繡吧,過陣子就給嬤嬤送過去!”
“那可是多謝姑娘了,”張嬤嬤收起畫卷,樂出一口黃牙,“老奴這還要趕早給二姑娘送去,就不叨擾姑娘了。”
“嬤嬤慢走。”玉萱說完,目送張嬤嬤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之中。
待張嬤嬤走遠,玉萱慢慢踱了兩步,心中疑惑,這幅水墨畫,如此隱蔽地送來,到底是什麼意思呢?皇后娘娘,是想告訴玉嬈什麼?
玉萱隱隱覺得,此事關係不小,若能讓她抓住把柄,或可成爲她擺脫霍名啓的利刃。
玉萱回了房,憑着記憶,將那副畫默畫出來,她並沒學過國畫,只大體描摹了畫中的意思。
綠萼也不知道小姐什麼時候迷上畫畫了,在旁邊目不轉睛地瞧着,待她畫完,忙上前將墨汁暈幹,“小姐,可要掛起來麼?”
玉萱嗤笑道:“畫得這麼難看,還掛什麼?我只怕不趁早畫出來,過陣便忘了。”
“啊?忘了什麼啊?”綠萼一臉茫然。
玉萱含笑不答,只吩咐道:“你好生收着便是了。”
綠萼知道主子交代她的每句話定有道理,忙小心翼翼地將那副畫收藏了起來。
第二日晌午,玉萱特意到林氏那一趟,要了幾個像樣的鞋面子,吩咐人給張嬤嬤送去。張嬤嬤得了好處,自然是千恩萬謝,這鞋面子林氏平日裡自己都捨不得穿,大罵玉萱敗家,玉萱也不辯解,她明白,這張嬤嬤早晚還有用處。
戶部每逢十日休假,武寧侯今日回來得早,周氏便吩咐各房同到枕霞堂處用飯。這可將林氏激動壞了,畢竟在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丈夫一人身上。
對於能將自己許配給老頭子的父親,玉萱沒有一點好感,只想快些打發了了事。申時三刻,她只穿了件極普通的緞面衣裳,往枕霞堂而去。
武寧侯從衙門歸來,換了見籠紗蟒青色緞袍,腰間束美玉,頭上綰綸巾,手執一柄摺扇,很有舞文弄墨的意思。
玉萱進了屋,瞧見自己的騷包老爹,暗暗啐了一口,一大把年紀了,還裝什麼風流公子。
周氏坐在武寧侯身旁,平日裡威嚴高冷的臉上掛着微笑,拉着二姨娘何氏的手閒話。林氏坐在下首,身旁是一襲桃紅色撒花煙羅裙的玉嬈,她依舊低垂眼眸,脣邊帶笑,一副詩書貴女的模樣。
武寧侯讓玉陵坐在自己身旁,見他頭上戴了老虎頭的小帽子,笑道:“誰給你做的,怎麼弄了這麼個帽子?”
“姑姑給做的!”玉陵警戒地抱住腦袋,想他很喜愛這帽子,生怕被老爹搶了去。
武寧侯到被他這樣子逗笑了,“先生沒教你百善孝爲先麼?一頂帽子就這麼小氣,以後還了得?”
何氏含笑斥道:“不許鬧,摘下來給父侯看看。”
玉陵不情願地扁扁嘴,卻還是摘下來放在武寧侯面前,“父侯請過目。”
這下連玉嬈也忍不住樂了,上前掐了一把弟弟小臉,“你這小機靈鬼,可難得大方一次。”
玉萱正是這時候進來的,瞧見一家人其樂融融的一幕,林氏忙起身道:“你這孩子,怎麼這會兒纔來,還不像父侯請安?”
玉萱心中冷笑,上前向武寧侯見禮,“父親萬福金安。”
武寧侯不喜林氏,對她也多了分厭惡,淡淡地道:“去坐吧。”
玉萱也懶得賣乖,起身到林氏身旁坐下。林氏暗地裡捅了捅她的胳膊,“去跟弟弟說說話去!”
玉萱只當不見,默默端起茶碗,老爹還真是重男輕女,一屋子的人,都圍着玉陵一個轉。
林氏見她這副油鹽不進的樣,氣得一窒,可她知道自己是管不了這個女兒的,也只得悶悶地坐着喝茶。
玉陵扭頭看見玉萱,突然跑過去,圓溜溜地眼珠看着她,“姐,上次你玩的一甩又能彈起來的,是什麼東西?”
玉萱一愣,快速地想了一圈,想是她前兒做的悠悠球。她整日悶得發慌,一時興起,叫綠萼找了幾條彈性好的繩子,又將小木頭削成沙漏狀,做成悠悠球玩,這兩天,還真叫玩出了幾個花樣。
“這個呀……”玉萱拿出腰間的香囊,從裡邊取出一件東西。一擡手,衆人只覺眼前一花,一個塗了彩色木頭突然翻飛起來,玉萱又將繩子折成兩股,然後一起打結,抓住繩子兩端,用力一拉,那小木頭轉又繞了個彎,生了腿兒似的跑到她手裡。
這麼新奇的東西,莫說是玉陵,就是武寧侯也不由側目。玉陵伸手去搶,“給我玩玩,給我玩玩!”
玉萱含笑撒手,棉繩嗡嗡響顫,木球停了下來。玉陵忙不迭接過來,可惜他沒玩過,繩是繩,球是球,怎麼也弄不出花樣來。
“姐,你怎麼弄的?”玉陵一臉崇拜地看着她。
玉萱卻只含笑,“你猜呢?”
玉陵眼珠轉了轉,突然一把拿下頭上的虎頭帽子,“你教我玩,我給你帽子戴!”
玉萱“噗嗤”一樂,將小帽子扣回他頭上,“教你可以,帽子你自己戴着吧!”
玉陵本來也捨不得,這會兒樂得夠嗆,又讓玉萱演示了兩把,武寧侯見此情景,心中甚喜,含笑道:“三丫頭聰明得很,總能做出些新奇的東西。”
林氏喜笑顏開,灰白的臉上映出難得一見的紅潤,周氏的臉色變了變,心中暗罵,不愧是武夫家生出來的,只會搞這些上不得檯面的東西。
何氏見周氏不悅,忙去拉玉陵,“快別玩了,去跟父侯說說,都念了什麼書了?”
“不嘛不嘛!”玉陵抓着悠悠球不肯撒手,何氏一時着急,聲音也大了,“整日裡這麼頑皮,瞧我不打你!”
玉萱眼皮不擡,悠悠道:“讀書是爲了明理,明理卻不能失了本心。小孩子喜新鮮,纔是明心見性,若一味讀死書,不成了官迷祿蠹了麼?”
何氏沒什麼學問,被她堵的說不出話,周氏也心中憤然,不由開口道:“放肆!這滿屋子人,哪個不是讀書明理的,叫你說都成了官迷祿蠹不成?”
玉萱知道周氏見不得自己出風頭,可她這麼直言冷語,未免也太失身份了。武寧侯果然有些不悅,沉聲道:“三丫頭說的是玉陵,你如何扯到別人身上?他年紀還小,確實不該管束太重了,反而失了本心。”
周氏聽了這話,臉色一白,卻只能壓着火道:“侯爺說的是。”
玉萱見周氏雙眼冒火,卻只能隱忍不發的模樣,不由看了武寧侯一眼。這屋子裡所有女人,都圍着他一人打轉,所有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也不過是爲了分得他一點寵愛罷了,想到此,甚覺無趣起來。
“好了,我也餓了,傳晚膳吧。”武寧侯撣了撣袍子,坐回主位。周氏吩咐下去,門口的婆子趕忙擺了飯進來,一面又傳小丫頭,爲主子們拿金盆淨手。
家宴還是尋常的幾味,周氏心思細,準備得十分合武寧侯的胃口。每人身後各有兩個丫頭擺菜服侍,下人雖多,卻一聲咳嗽也無。
飯至中途,武寧侯突然開口道:“素言,娘娘千秋,你籌備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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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言正是周氏的小名,她柔婉回道:“侯爺放心,我已吩咐玉堂籌備了,並幾個姐兒哥兒的衣服,也都叫人趕去做了,必不會失了禮數。”
武寧侯微微點頭,道:“你是娘娘的親妹妹,對她的喜好,自然知道一些,有你操持,爲夫很是放心。”
周氏被提起風光身世,心中極爲得意,故作謙卑地道:“侯爺過獎了,妾身可擔不起。”
武寧侯又道:“娘娘千秋,宮裡的妃嬪們按例要起詩社的,是時娘娘定有重賞,莫忘了準備幾封銀子,打典宮裡的內相們。”
這些內相雖不在朝局,卻很能通過妃嬪們給皇上吹耳邊風,武寧侯若想皇恩不衰,切不能得罪了他們。
周氏喜道:“侯爺這是知道咱們的玉嬈定能奪魁了?先將娘娘的賞賜領了?”
武寧侯乾笑兩聲,“玉嬈的才華,我是知道的。”何況她可是周皇后的親外甥女,皇后膝下沒有公主,這種場面,無非是讓玉嬈出風頭罷了。
玉萱在旁聽見,心中明瞭。看來過不幾天,又要有一場大宴。想起端午節的酒宴,一羣侯門貴女們嘰嘰喳喳,明爭暗鬥,心裡便覺得厭煩。
不知爲何,她突然想起蕭祤來,這種場合,他是否也會去呢?有了這個念頭,又趕緊拋開,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現在到底還是自己的二姐夫,想他做什麼。
至於那個什麼霍大人,若是有來頭的,想必也會見着,正好趁機打探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