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萱再醒來時,已經躺在一張柔軟的木牀上,羅紗堆疊,霞影參差,牀帳上掛着一排金黃色的流光穗子,映着窗外透進來的陽光,璀璨耀眼。
“好端端的,怎麼攤上這樣的事兒了?聽外頭的張管事說,早朝時候,皇上雷霆震怒,連九門提督的職都給革了……”
“天子腳下,當街擄人,這還了得?只是苦了咱們萱姐兒,女孩子家攤上這檔子的事,清白還怎麼說得清楚?”
簾外傳來一陣竊語,玉萱恍惚聽見,便知自己已經安全回了侯府。她睜開眼,伸手去拉麪前的幔帳,忽被人一把接去,繼而喊道:“小姐醒了!”
“我的兒……”隔簾外傳來林氏聲音,她匆匆趕緊來,坐在牀前的繡墩上,拉住玉萱的手,“還哪裡不舒服?受傷了沒有?頭疼不疼——”說完一堆,又吩咐綠萼,“快倒水來!”
玉萱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娘,我沒事……”
她這一安慰,林氏的淚珠又滾了下來,悲悽道:“娘只盼你懂事學好,將來能嫁個好人家,哪知又出了這事兒,這幫天殺的臭賊……”
嫁人不嫁人玉萱到沒放在心上,可見林氏爲自己這般難受,心中也不忍,道:“娘,快別哭了,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麼?”說着,拿過林氏的帕子爲她擦淚。
容媽不知何時也走了進來,勸慰道:“小姐別哭了,萱姐兒這次能平安回來,就是造化了。何況老身也給萱姐兒驗看過,確實是清清白白的,不怕那些沒臉亂嚼舌根子!”這容媽是林氏的陪嫁丫鬟,因而還習慣稱她小姐。
玉萱心中狂汗,也不知容媽怎麼給她驗看的,幸好沒出什麼事兒,不然在古代,自己估計非得以死明志不可。
玉萱猛又想起昨夜救他的黑衣男子,好在他還算個君子,沒有冒犯自己。只不知他是什麼人?想到此,脫口問道:“那是誰送我回來的?”
林氏還只顧傷心,不理玉萱的話,綠萼接口道:“早上時候,有人僱了車,給小姐送回府。那車伕說是一位爺交代的,說小姐被人販子擄了去,衙門人給救會來的。”
衙門?玉萱挑挑眉,看來這人來頭不小,還能和衙門說上話。只是他雖救了自己,似乎又不想透露身份,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林氏見她呆呆的,只道是嚇傻了,心疼的摟過玉萱,靠在自己肩上,輕輕拍着她的脊背,“好孩子,別怕,都過去了,明兒娘跟太太說,給馬車多添幾個護衛,怎麼好端端的在自家車上,還能被擄了去呢?”
玉萱心中一動,不覺看了綠萼一眼,綠萼也漲紅了臉,低低垂着頭。想是綠萼並沒說實話,一口咬定玉萱已經上車,若不是她真被人擄走,主僕二人都免不了一頓板子。
“這種事兒就不必娘去說了,太太心裡是有算計的,這幾日京城裡不太平,就是不想着我,她也要爲玉陵打算。”玉萱不想林氏爲這事兒出頭,原本林氏在府裡就做不了主的,若再冒冒失失去找周氏,保不定又拿什麼話擠兌她。反正過不久二小姐玉嬈也要回來進學,到時到不怕周氏不管。
林氏想想也對,又捧着玉萱的臉,左看看,右看看,生怕女兒有什麼見不着的傷。檢查完,纔想起剛纔讓綠萼倒的水,讓容媽捧給她,“這是前兒你舅舅託人送來的茶,叫什麼‘晴川碧雪’,雖不值什麼錢,北邊卻是喝不到的,你嚐嚐可好?”
玉萱對茶道一竅不通,哪知道什麼好不好,啜了一口,含笑道:“果然不同,比咱們家的茶好些。”
容媽接口道:“這是自然,舅爺平日是最疼姑娘的,昨夜姑娘失蹤,舅爺也跟着忙了一晚上,今早見着姑娘平安回來,纔回府去了。”
玉萱甚覺奇怪,問道:“怎麼舅舅也在京城麼?如何不常走動?”
林氏吃驚地拍了拍玉萱的小臉,道:“這孩子怎麼了?不是傻了吧?”
玉萱不知道林氏孃家的事兒,自知說漏了嘴,訕訕一笑。好在林氏也並未追究,接着道:“你舅舅鎮守西南,哪這麼容易見面?只是下個月是皇后娘娘千秋,你舅母又是娘娘的奶姐姐,皇上才特准你舅舅進京賀壽。”
“哦。”玉萱點點頭,她知道所謂的“奶姐姐”是奶媽的女兒,古人言凝血爲奶,對奶媽十分敬重,尤其是當朝權貴,更對奶母敬奉有加,以示不忘哺育之恩,彰顯仁德。
她知道周氏是當朝周皇后的親姐姐,而自己的母舅卻靠娶個奶母的女兒博取進京的機會,這真是貴賤懸殊,尊卑立判,也難怪她這房一直擡不起頭來。
“舅舅幾時到的?”玉萱又問。
林氏道:“昨兒晌午才進的京,你舅母被皇后娘娘召到宮裡閒話,申時纔回來,便到府裡瞧你,哪知沒見着你的影兒,問綠萼,只說你上了車,因她在車上犯困睡着了,醒後就沒見着你的影兒。”
玉萱聽得冷汗直流,沒想到綠萼還有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她只怕露餡,靜靜聽着,神色自若,對綠萼瞧也未瞧。
林氏接着道:“你舅舅又出門查看了車痕,認定你在半路就不見了,忙去刑部報案,這才知道,你或許是被近日來屢次作案的人販子擄了去……”林氏想到當時情景,尤有後怕,嘴脣也抖了兩下。
玉萱皺了眉,從他昨日的判斷,這夥人並不像普通的人販子,到像專門衝蕭柔柔來的,不知這蕭柔柔到底什麼來頭,莫非是綁架勒索?
“衙門裡抓到了人了麼?”
林氏嘆口氣,道:“早起的時候還沒有,只聽外邊人說,這事兒連皇上都知道了,龍顏大怒,革了九門提督的職,說是不管牽扯什麼人,一定要徹查到底。”
玉萱一驚,她心細如髮,不似林氏這般簡單。京城裡龍蛇混雜,雖多侯門顯貴,也是三教九流聚集之所,莫說是大周朝了,就是法制健全的信息時代,也免不了人販子買賣人口,如何因爲這事兒竟革了九門提督這等當朝大員?
而她雖然是侯府小姐,畢竟是個庶出,連大太太都不把她放在眼裡,更遑論是當今皇上了。所以斷不可能是爲她出頭,那就只有一個原因,昨兒還有一位大人物遭了難!
只是這位大人物到底是誰呢?玉萱神思一動,莫非是蕭柔柔?這小姑娘昨夜雖穿的男裝,卻難掩花容月貌,一身貴氣,必定來頭不小。
這樣想着,玉萱又開口問道:“昨夜除了我,還有什麼人被擄去了麼?”
林氏不想她這會兒還有心思關心別人,先是一愣,又斥道:“你啊,管的還挺寬,說來也氣人,咱們家的馬車只在內四門裡走,按理說是最安全,可偏偏就你遭了劫——”
容媽在旁道:“怪只怪咱們家萱姐兒長得也太標緻了些,以後儘量別拋頭露面,或是戴上面紗,還安全些。”
這麼說來,衙門裡只接到了她一個人失蹤的消息。究竟是蕭柔柔的家人沒有發現,還是發現了故意隱瞞呢?
以蕭柔柔嬌生慣養的做派來看,一定是個沒吃過苦的小姐,家人也絕不會粗心到連她不見了也不知道,那就一定是有意隱瞞了。
想到蕭柔柔,玉萱不免有些擔心,也不知她昨夜一個人逃出去了沒有,希望別被那羣歹人糟蹋了纔好。
林氏怕她勞累,只閒話一會兒,便起身道:“你好好歇着,學堂那邊我已爲你告了假,晚上我叫人把飯菜送到你屋裡,就不必往我那去了。”
玉萱點頭應好,綠萼方起身,送林氏出門。
衆人都出了屋子,玉萱難得安靜一會兒,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闔目休息。忽想起昨日先生讓每人寫一首四言古體詩,寫不好的開除,她今天沒去,不會算他交白卷吧?
玉萱有些發愁,她昨日賺的五百兩銀子都已經遺失了,詩沒交上,跟蔡文雅的賭約自然也不作數,這四十八兩銀子可怎麼還?
算了,等明日去了學堂,看看能不能將詩補上。至於蔡文雅,自己跟她定了兩日期限,說不定明日就能找到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