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半仙本名劉以三,名字聽起來跟他的人一樣奇怪。據說他之前是一名商船的海員,後來因爲踏實勤快、通曉醫術,被提拔爲副綱首。這是一位聽客,在一次早上半仙貪杯酒醉時,聽他說的,好像當時半仙還說了一個名字,然後就嚎啕大哭,那天的故事也沒講成。至於這位聽客說的是真假,還是這位聽客也有講故事的慾望,那就不得而知了。如果半仙真的做到了副綱首,那他又是如何淪落至今天說書維生的地步呢?他的遭遇跟他的名字和他的人一樣奇怪。
以三還在回想剛剛那位青年,他倒是沒聽到青年跟他說的什麼,他每次講的故事,都是講完就忘。他只是在回想那個青年的相貌,嘆了一口氣,感嘆道:“真像啊,轉眼有一十八個年頭了。”眉心突皺,眼角抽動了一下。他和那個青年的都在想各自的心事,一前一後的向城北的張謙食店走去。
青縣城北有一小食店,食店老闆名叫張謙,在青縣開的這所食店已經有十餘年了。雖比不上縣裡有名的淳然居和靜康裡那樣的大酒樓,但也算得上是乾淨實惠填飽肚子的好去處。食店門面不大,大堂安放八張木桌,偏房設有四座雅間。店裡來往的是平時海邊做工的船伕,早市擺攤的商販、貨郎,偶有遠郊的村民來點幾道小菜幾杯老酒歇歇腳。張謙做的豬皮膾和洗手蟹,堪稱青縣一絕,食店雖不見達官顯貴,確常有東城的員外、西城的富商、遠郊的地主、差遣雜役來食店尋一盤迴去解饞。
以三來時正值午時,食客不多。尋一位置坐下,忙喚小二。小二端一盤小食放於桌上,沒等小二開口。“你家掌櫃做的豬皮膾一份,辣芥子一盤,大酒半斤”,小二放聲唱道“豬皮膾,辣芥子,大酒半斤”,後廚聽罷,鍋碗瓢盆鏗鏘聲起。小二也識得這聞名小城的半仙,知其好酒,忙先把大酒上來,好讓他咂幾口,說不定大堂的幾位食客就有了故事聽。
以三等菜之時,門外進來的正是剛纔橋邊的青年。他好像沒注意到半仙也在大堂,說不定還在思索那個故事。青年穿過大堂,徑直走向食店後面的臥房。以三忙喚小二,小二以爲這位半仙腹中大鼓,便端着菜匆忙行至桌前。“菜來了,好菜莫愁晚,您好好品嚐。”小二唱道。以三揮手示意小二伏耳過來,輕聲問道:“剛纔進店的那位小哥是誰”。小二忙到:“我們掌櫃的兒子,張沫。”以三神情乍變,雙眼泛紅,嘴角不停抽搐。擠出一句:“請問是三水一木的沐嗎”小二答道:“正是。”聽罷以三一飲而盡杯中酒,招呼小二再上大酒半斤,從袖裡摸出幾枚錢,扔給小二。“賞的”。小二不懂今天這位半仙怎會如此大方,平時可都是費半天口舌,讓老闆娘給他省幾文錢的主,小二也不願去想那麼多,有賞錢自然是好事,哪管是誰打賞的。
不只是今天的菜不合口味還是什麼原因,大酒已飲盡大半,菜缺半筷沒動。以三隻是一杯接一杯的喝,眼睛盯着往這臥房的方向,怔怔的出神。最後一杯酒喝完,以三起身,發現周遭已經開始旋轉了,他知道自己喝多了,苦酒易醉傷心人。搖搖晃晃走到臺前,摸出袖裡的全部碎錢,放在臺上。轉身就往門外走去,老闆娘忙攔道“有餘錢,有餘錢”以三頭未回,道:“存着,下回再來喝!”老闆娘也是吃驚的看着踉蹌的走出門外。走到食店門口,以三看了看房檐上垂下的號幡,突然回頭招呼“掌櫃,能移步到門口說話嗎”。張謙聽罷,來至門口,見醉醺醺的半仙,和氣道“您有什麼事”以三道:“剛纔進店的是你的兒子?名喚張沐?”張謙道“是我的兒子”。以三忽拉着張謙的手,大聲道“你有一個好兒子,好兒子啊”。張謙知道他已經喝醉了,招呼店小二送以三回去,以三沒有理會,自顧自的走了。
張謙對誰都是這麼和氣,難怪食店能在青縣開十年之久。食店的老闆娘是張謙的老婆李氏,店小二名叫小江,後廚還有一幫刀師傅名叫大海。有一子叫張沐,張謙和李氏也同樣覺得張沐是他們的好兒子。
張沐幼時敏而好學,順利通過小學升至青縣縣學,張謙和其父覺張沐讀書的苗子,將來說不定會中第當朝爲官。舉家從遠郊的村裡搬至青縣。經其 父資助,在青縣開了這家張謙食店,想想已經有十年。這十年,張謙五更前起牀去早市採購食材,來不及吃早食就要準備當天的菜餚,兩夫妻勤勤懇懇,一心只求張沐能好好讀書,將來能光耀門楣。誰知三年前,張沐縣學升州學考試失敗,次年繼續考試還是沒有考中州學學府。張謙的失落和無奈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張沐也一度在那段時間裡消沉,同村發小同年考試就高中州學,次年考試,自己也是名落孫山。他也知道爹孃來青縣爲了自己打拼這麼多年,吃了不少苦,自己卻沒有讓他們得到應有的驕傲。一度閉門不出,鬱鬱寡歡。
張沐的爺爺是十里八村的老鄉儒,知道孫子鬱鬱寡歡,終日不出。遂遣張謙將其送回自己身邊。爺爺跟孫子,隔代最是親近。張沐跟爺爺道明瞭實情,深感自己沒用和對爹孃的歉意,爺爺每次都是笑笑,“誰讓他是你爹呢,我這一輩子爲了他,他這一輩子爲了你,都是應該的。膝下子孫滿堂,纔敢稱天倫之樂。你們過得舒心就好,舒心就好”
張沐愛好雕刻,尤其喜歡木雕。張謙在村裡有一處農田,種植時令青菜和瓜果,可以在食店加工售賣。張沐考試州學失利後,就一直幫張謙照看農田,經常往返遠郊的村裡和青縣。閒暇時候,經常在十里八鄉的樹林裡蒐集樹枝,樹根,作他雕刻的木材。他刻木雕,放在食店門口當作玩具售賣,擺了一個月,灰塵倒是落了一次,可是沒人過問,並不像他爹張謙的拿手好菜那樣炙熱。好在有他的爺爺鼓勵,爺爺家裡擺滿了張沐的木雕。
張謙平時店裡不忙的時候,好跟大堂的食客打趣聊天。打聽下週邊有沒有比較輕閒的工作,城裡又有什麼奇聞軼事。張謙也一直在打算給張沐謀一個好的出路,不要像他一樣這麼的操勞。其實張沐也在找一個機會來證明,他並不差,他可以給他的家人那份遲來的驕傲。
以三走後,大堂的食客們還驚訝於半仙今天的異樣。紛紛議論是今天故事講的棒,賞錢拿的多了還是什麼原因?閒暇無事的食客們,總想找個事情來消磨下時光。當中一位食客忽然道:“我可算想起來了,那天劉半仙醉的跟今天差不多,說了很多他以前的事。只聽得他提到一個叫“劉沐”的名字的時候,就嚎啕大哭,當天的故事,我們也沒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