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樓?”
左辰皺眉。
他記得,當時殺大師爺的時候,大師爺好像說過這個門宗。
書樓裡面都是士族,皆是讀書的人,也都是世家的人。照當時大師爺的描述,那是表面上的一羣翩翩君子,背地裡卻總喜歡下各種各樣的黑手。
不怎麼討人喜歡。
這根筆竟然是他們的東西?
“書樓啊,我對他們可沒什麼好印象。”苗濤在聽到書樓名字時,臉色明顯就是一黑
“啊?書樓不都是名門之後嗎?在外面風評風氣還不錯啊。”
周淼疑道。
“他們靠着一張大嘴在那兒閒扯出來的,哪裡算得上是什麼好人?”
聽苗濤的話,周淼明顯是來了興趣。
之前周淼確實聽苗濤說過,他曾經是京都那邊的說書先生,在京都得罪了權貴,險些丟了性命。
難不成,當初苗濤得罪的權貴就是書樓的人?
苗濤瞧起來似乎不太想說這件事,可又耐不住周淼興高采烈的勸,先是說什麼“天高皇帝遠”,又是念叨着“道長馬上就要去京都了,你先說說也當是給道長打個基礎”,才無奈的介紹起來了書院,乃至於京都的事情:
“京都確實是個好地方,世家公子哥多,財主富裕人多。哪怕是幽州都比不上京都安生。裡面新鮮東西多,能耍的物件也多。可我不喜歡京都,總覺得那地方是大梁戲班子快散了之後,幾個當家的花旦上臺唱的最後一幕大戲,使勁是使勁,但多少有點用力過猛。像是快夭了一般。
“再說書樓,裡面世家公子哥更是多的離譜,吟詩作唱,談天下事,簡直一羣閒人,就像那赫赫有名的萬法術榜和神兵譜,就是從京都書樓裡流出來的,美曰其名是讓天下人見識見識這萬般術法奧妙,千種神兵玄奇。
“可依我看啊,分明就是給自己家把式掛個排面,把自己手裡那幾把武器放在臺面上。
“一是爲了比個高低,給自己的家族掙掙臉面。這第二點嘛,則自然少不了炫耀。到時候背上幾把破銅爛鐵出去,也能用手拍一拍,對着道上的人喊一句:‘您瞧!爺這是神兵榜上的寶貝!’”
苗濤說這段話的時候咬牙切齒,臉上是恨恨的,聲音是切齒的。
周淼是第一次瞧見苗濤這般,在他印象裡,苗濤大多都是一副溫和的樣子,跑鏢客的匪氣沒有多少,更有種溫吞的書生氣,哪裡見得如此怒髮衝冠的情況?
便是小心翼翼嚥了口口水,訕笑着評價:
“苗兄,你這評價倒是夠犀利啊。”
“唉。”苗濤仰頭,喝了一大口的酒,只覺得醉意上頭,也是滿肚子的牢騷:
“我當年在京都裡面啊,就是被書樓那幫人坑出來的!
“書樓都是士族,自詡不凡,和我們平頭百姓啊,根本都不是一類人!可我瞧着不是那麼一回事,他們的大院裡面鬧出來的家長裡短可要比普通百姓複雜的多。不是兒子睡了父親的妾室,就是良家大院中間的小姐偷情,髒事多了去了。
“那段時間京都鬧過一場大事,說是書樓裡有位李公子,名門顯赫之後,家裡鬧女鬼,又唱又鬧,還半夜跳舞,瘮人的很!
“我不是喜歡志怪故事嗎?心頭生了好奇,找了幾個消息靈通的朋友。那個消息靈通的朋友又尋到了李公子家裡面的家丁,聽着家丁說,前段時間總有龜公託着花魁進進出出,我就順着線查了進去。”
說到這裡,情緒激動,苗濤甚至一拍桌子,震得八仙桌上茶水都跟着晃!
“嘿,您幾位猜怎麼着?
“上面跳着的女鬼呀,根本就是那青樓的大姑娘!
“這位公子有虐戀之好,把那姑娘關在地下室裡,盡做些不仁之事,給人家逼瘋了!昨天晚上就跑出來落在牆頭上,又唱又跳,生生把腳底板磨破了,把那一道大牆都給磨紅了!
“李公子當然不能讓這等噁心事鬧出去,直接就給那姑娘下來打死,又去找安樂寺大師頌唱佛經,將魂魄超度,自此之後就沒旁人再知道這事。誰曉得被我這麼一個好事之徒打聽去了!
“現在想想,可真是蠢壞了。若是我當時沒打聽這麼多事,恐怕還能在京都當中活得好好的,靠着一口嘴皮子吃的盆滿鉢滿,可就因爲這管不住這事的耳朵,我被抓住,扔到了大牢裡,估計這用不了多久,要我腦袋的告示就會被批下來。
“所幸我有幾個兄弟,有些身份,又有些銀子,散盡了家財,弄來了各色好寶貝,把那公子哥哄得開心了,才把我放出來。”
又喝了一大口酒,總算是把苦澀的事全都說出來了,袖口擦了擦眼角,苗濤嘟囔:“他們這酒樓裡面怎麼煙這麼嗆啊。”
“等着我就去罵他們廚子。”周淼好生安慰了苗濤兩句。
苗濤長嘆,垂頭,頗有些神傷:
“唉,其實當時被關進大牢裡我也有些心理準備,畢竟我幹這事被人抓到確實沒什麼好下場。可我沒想到的是,我從大牢裡出來之後,我成了竊國文的賊,而那位李公子則是成了護文的高尚人士,整個一顛倒黑白,我爹不瞭解實情,險些被氣死,要不是後來解釋清楚了,保住了我父親的性命,我估計啊,幾位今兒個可能就見不到我。”
他話留了個尾巴,但大抵也能聽得出來他什麼意思。
這場事件裡,苗濤損失了不少東西,但親朋好友性命無憂,自然得過且過。
真要是害了親朋好友的性命,那他估計也會匹夫一怒,哪怕是傷不到這書樓當中的諸多士族,大抵也會拎起一把長刀,連夜進那李公子家殺人去。
左辰點頭,算是知道這京都書樓的作風了。
掌握着京都話語權的門宗,以後如果進京都的話,恐怕少不了和這些人打交道。
“沒想到書樓竟然會幹這種事情。”周淼也幾多感慨:“本以爲是京師留下來的門宗,多或少會和其他地方有些不一樣。”
“嗯?”
左辰忽然一愣:
“書樓是京師留下來的?”
“是啊。”周淼一臉理所應當:“當初京師入京之後沒多久就建立了書樓,主旨之乃是藏天下書,造福天下人,也因而如此,書樓的名聲一直都不錯,要不是聽了苗哥說,我恐怕還會被蒙到鼓裡。”
“能細講一講嗎?”左辰問。
“您原來不知道嗎?”周淼也是沒想到。
他和左辰接觸的不多,還以爲左辰是那種伸手一掐就能把天下所有事盡數算到心底當中的類型,着實沒想到左辰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這纔給左辰介紹了起來:
“當初京師在京都裡面辦事業,一個人總歸是有些忙不過來,就拉扯出了一幫有志向的讀書人,構建出來了這麼一個書樓。最初打着的旗號好像是什麼……法通天下,人濟四方,我瞭解也不太多,後來京師失蹤之後,書樓卻留了下來,就這麼一代一代傳到現在。”
周淼敲了敲自己的腦殼,像是在嘗試喚醒什麼記憶:
“我還記得……當初京師好像在書院裡面留下的什麼東西來着?”
“九玄通鑑。”苗濤幫着周淼續上了話:“江湖傳聞罷了,說是京師當時把自己生前的所有萬般功法全都留在了這本通鑑當中,只要能拿到這本通鑑,就能學到京師遺留,成爲天下無雙的高手。”
左辰想起了湯乞,以及當時湯乞留給綵衣的那本小冊子。
上方確實有着不少道經相關的修煉法門,卻又都沾了一些苦海污染。
江湖傳聞?
可不見得。
……
酒足飯飽,各家分離。
左辰他們的船在晚上,又從百川逛了一會之後就直接上船了,沒多做太多停留。
爲了避免露餡,王邦沒有來送別,只有周淼和苗濤送到了巷子門口,見風起,船乘月走。
此次正式入了海波,要一路向着豫州前去。
這次船大,裡面有能供人睡的客艙,李繼親自安排,自然是包了上等間,一人一間房,雖說狹小,但精緻漂亮,獨自住着頂多有點晃盪。
在甲板上吹晚風,綵衣湊到了左辰身邊:
“道長,我有點事沒想明白。”
“怎麼了?”
“那書樓先生單純只是爲了幫王大陽個忙?就把這根筆給出去了?總覺得不太對勁。”
綵衣拿出來了那根白玉狼毫筆。
王邦把這東西送給綵衣了,畢竟這玩意上面有害人的方子,一個不小心王邦說不準還會被神魂震顫。
伸手拿過白玉筆,於掌心當中轉了一圈:
“誰知道呢。”
……
豫州,大城西關內,有一翩翩美公子手持酒壺,半夢半醒,搖搖晃晃行於街道上。
乘月走,在無人街道上左行右跳,對月高歌,引得旁邊街道窗戶打開,有人喝罵:
“什麼時辰了!不睡覺你找死啊!”
公子也不在乎,哈哈大笑,懷裡拿出來幾兩銀子,朝着那窗戶裡扔,窗戶裡罵人的也就沒了聲音。
又順着街道往前走了兩步,忽得像是感應到了什麼,朝着旁邊街道一抓。
巷口當中立刻便傳來一陣呼呼的風聲,一張薄紙自空中捲過,忽啦啦就落到了公子手中。
拿起,對月看:
“生來孤苦徒,無憐苦心人。
“不好,不好,沒韻味。”公子搖頭晃腦的品鑑,把這紙張塞到了懷中,又乘月光走。
卻不見不遠處衚衕口內,一破落房屋之中,面容憔悴的書生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打翻了墨臺。
手中握着一杆白玉筆,狼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