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沈祿來通知有關東宮大婚下一步禮數,被張巒強行留下來吃飯。
張巒順帶問起有關吏部對天下官員考覈之事,然後提及張殷的囑託。
“我想的是,要不……就先去問問李侍郎,看看他是否能在此事上有所相助?”張巒用徵詢的口吻道。
沈祿有些好奇,反問道:“來瞻,你初入官場,甚至還沒有放到實缺,就算河間府有幾個當官的,但也並非位高權重,他們也對你做官也無大的益處,你何必如此盡心盡力去幫他們呢?”
“這個……”
張巒啞口了。
這事要不是張殷來找他,他或許都不想理會,到底跟自己沒多大關係。
但張家之前因爲張岐的緣故,一直都以河間府鄉黨領袖的身份自居,現在張巒成爲整個張家身份地位最高之人,他當然想接手這一切。
沈祿又道:“再者,最近幾次,我去李府,雖都能入內,卻沒見到李侍郎本人。你貿然前去拜訪,怕是李侍郎不會接見。”
張巒面色一變,問道:“這是爲何?”
沈祿搖頭道:“可能是在東宮婚禮完成之前,他不想過多與你接觸,順帶連我這邊都要稍作冷落。再或者是有旁的打算……咱雖跟李侍郎建立起了聯繫,但你能說自己就是李侍郎的心腹或嫡系嗎?”
“我……”
張巒一聽,頓時覺得很鬱悶。
我給李孜省做了那麼多事,到現在他還把我當外人?
“難怪啊難怪……”
張巒搖搖頭,由衷地發出感慨。
沈祿好奇地問道:“你有何要說的?”
張巒嘆息:“先前有人跟我說過,除非我能跟東宮結親,否則李侍郎對我就只能是利用關係,事後或棄如敝履……汝學,也就是因爲你是自己人,我纔會這麼跟你說,其他人我只字不提!”
“此人……說得倒也沒錯。不知是誰?”
沈祿附和地點了點頭,隨即追問。
張巒無奈地笑笑。
總不能告訴你,是我兒子在背後給我充當狗頭軍師吧?
雖然你已經知道了一些細節,但說多了,我這張老臉掛不住啊。
沈祿問道:“河間府的一衆官員中,有誰是你想力保的?可以跟我說說,我幫你去提一下,多餘的也就顧不上了。”
張巒道:“我就是想幫一下陳慄……他是我們河間府的舉人,如今在通州下轄的三河縣當知縣,跟我們張家淵源頗深,其他人,或還真與我無多大關聯。”
沈祿點頭道:“那我回頭就去找人說說。或許能在銀臺司內,尋到個機會與李侍郎見上一面。”
張巒驚訝地問道:“怎麼,李侍郎不經常在銀臺司嗎?”
“嗯。”
沈祿理所當然地道,“李侍郎貴人事忙,朝中很多衙門他都會走動,從閣老到六部部堂,誰人不賣他面子?都說他目前已是大明的宰輔,恐怕並非虛言,但越是如此,越容易被人給盯上。
“總歸最近你還是要儘量保持低調,人家不想見你,你也不能不識趣,明白嗎?”
……
……
萬安宅邸。
李孜省手上拿着一份官員升遷的名單,臉上表情古怪,似笑非笑。
這份名單正是從內閣首輔萬安手上呈遞過來的,其中居然夾着一張送禮的清單,李孜省剛一打開就發現了,心中暗自得意,畢竟對方身份不一般,他很享受這種禮重的感覺。
“聊表心意,不必掛懷!”萬安似乎生怕李孜省看不到,居然還畫蛇添足般特意提醒了一句。
李孜省對於官員的名字和官職渾不在意,提拔誰不是提拔?他倒是對那份禮單非常上心,仔細看完後展顏一笑:“這樣一份厚禮,倒是讓貧道慚愧不已,過了,過了……”
“哪裡哪裡,與仙長共事一場,豈能無所表示?再者說了,所有禮品加起來其實也不過價值兩三千兩銀子,算不得什麼厚禮,等事成之後,我再給仙長補上一份。”
萬安作爲文官第一人,對李孜省那叫一個畢恭畢敬,儼然把眼前的通政使司通政使當成自己的上司對待,簡直是倒反天罡。
李孜省對對方一次性便送禮兩三千兩銀子倒是很滿意,畢竟在這年頭,這絕對算得上是“大手筆”了。
大明官場送禮,尤其是在明朝中葉,出手並不顯得很闊綽,記錄在冊的送禮案例中,劉瑾可以作爲參考。
“……謹初通賄,望不過致百金,宇首以萬金贄,謹大喜曰:劉先生何厚我?”
說的是劉瑾收禮,平常也就收個幾百兩銀子,而作爲閹黨重要成員的劉宇開啓了一次性送禮送萬兩的先河,讓見多識廣的劉瑾都感動不已,並對劉宇好一通提攜,最後劉宇竟官至兵部、吏部尚書及文淵閣大學士,直到劉瑾倒臺才丟官。
萬安謹慎地問道:“最近聽說,陛下抱恙在身,以至於不能問事……不知其真僞?”
李孜省笑着搖搖頭:“宮廷內的事,瞭解那麼多作何?不過看在這份禮單的面子上,我就多說幾句……
“陛下不過是萬娘娘過世後,心情不佳,以至於鬱結於心,煩悶成疾,算不得什麼稀奇事……呵呵,話稍微多了些,請首輔寬宏!”
說是不讓你打聽,但還是把我所知道的真實情況告訴你。
皇帝就是病了,且是心病。
咱這位情根深種的陛下因爲愛妃之死,現在幾乎到了茶飯不思的地步,身體能好那就怪了。
萬安小心翼翼地道:“最近朝中有人提出,要聯名上奏請陛下以太子在文華殿問事,您看……”
這又是在試探。
一來是打探清楚李孜省跟東宮到底是什麼關係,之前李孜省屢屢出手偏幫太子,讓人搞不清楚他的立場,需要謹慎對待;二就是探聽現在皇帝對太子到底是怎麼個態度。
皇帝自己不想問事,現在太子馬上就要成婚了,歷朝歷代,太子年長後都應該出來幫皇帝分擔政務方面的壓力,同時以儲君的身份積累聲望和人脈,不至於在新老交接中出現權力斷層的情況。
弄清楚成化帝是如何看太子的,纔好決定下一步行止,這就叫謀定後動。
李孜省不答反問:“以萬閣老的意思呢?”
萬安先是一愣,隨即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點頭道:“以我所見,還是……不要了吧。陛下易儲之心尚未完全消除,此時提這件事,難免會讓陛下動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顯而易見,如果李孜省要支持太子,那他肯定會毫不猶豫說出來,畢竟又不需要他親自出面,自有人衝鋒陷陣在前。
現在他態度曖昧,那就說明李孜省並不贊成太子出來視事,至少目前其還沒有完全站穩立場,對易儲之事也持觀望態度。
李孜省笑而不語。
意思是,我可沒對你進行指點,只告訴你隨着你的心意行事,其實就是變相告訴你,還是維持當下的局面比較好。
不要以爲現在太子那邊翅膀上長了幾根羽毛,就以爲翅膀硬了可以飛了,還差得遠呢。
“但要是……”
萬安再次作出刺探,小聲問道:“若此時,有人如此上奏的話,會不會令陛下厭惡呢?”
我不提,完全可以讓政敵來提啊。
有些人自詡清流,整天指責這個彈劾那個,我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如果這會兒讓他們去提,犯忌諱的事讓他們去做,不就達成了打壓異己的目的?
李孜省感興趣地問道:“你還能左右他人想法不成?”
萬安微笑道:“這朝堂上,有些人就是喜歡爭。若是我這邊有跡象表明要做什麼,他們立功心切非要搶破頭……其實有時候只需要稍微放出一點風聲,有的人就會不管不顧……都是一羣耿直之輩,攔是攔不住的……”
“還是萬閣老手段高妙,佩服佩服。”李孜省拱手道。
萬安再次用徵詢的口吻道:“那……您看這份名單上的官員……”
李孜省揮了揮手,笑着應道:“能用則用。哦對了,這邊要通知萬閣老一聲,吏部剛升了一位右侍郎上來,乃南京翰林院的徐學士。”
“聽說了。”
萬安捻着頜下鬍鬚,笑道,“昨兒他剛到京,還沒到我府上投遞拜帖,不過料想今明兩天就能見到了。他在南京被閒置多年,怎就得到李仙長您的垂青?”
李孜省義正詞嚴:“沒啥特別原因,就是聽說他在南京翰林院任上做事卓有成效,乃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便調他回京城敘用罷了。”
“哦。”
萬安瞬間又明白了什麼。
你李孜省特地跟我提及這個人,就是在明確無誤地告訴我,這是你的人,讓我特別照顧一下。
這可真是你說一句,我理解十句。
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