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七。
今天是成婚六禮中的納采和問名日,一大早,張府門前就十分熱鬧。
“……壬戌,行皇太子納采問名禮,遣太傅兼太子太師保國公朱永爲正使,少保兼太子太傅戶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劉吉爲副使持節,行禮如儀。
“制曰:皇帝制諭,鴻臚寺卿張巒,朕惟經國之道必本於正家,婚姻之禮必慎於擇德。茲皇太子年及婚期,須得賢淑以爲之配,今特遣使持節,以禮採擇問名……”
張巒負責代表張家出來迎接,而張殷並未列席。
以張延齡估計,這個二伯大概是沒臉來。
因爲涉及到朝廷正式禮數,張延齡這樣的稚子最多隻能站在遠處觀禮,一切迎接事務全都要張巒親自完成,好在旁邊有沈祿不時加以指點一番,倒也沒出差錯……本身張巒就有監生的名頭,再加上張巒乃是有功名的讀書人,規矩什麼的倒也學得飛快。
等第一輪宣讀聖旨結束,隨後張巒就被請到提前準備好的幕次中。
雖然使節名義上是以朱永爲正,但從朝廷地位上來說,朱永給劉吉提鞋都不配,迎接張巒的人乃劉吉。
“這不是張鴻臚嗎?久仰了!請,咱們坐下來聊吧。”
劉吉作爲內閣次輔,在文臣中地位非凡,以至於張巒見到他時,手都不由自主地顫抖個不停。
張巒拱手道:“學生愧不敢當。”
劉吉笑着道:“你我同殿爲臣,張鴻臚怎能自降身份?在下今日乃奉皇命行納采和問名之事……呶,這裡有一份奏疏,涉及到你奏請陛下之事。我不過是例行問詢,還望張鴻臚能如實作答。”
“遵命。”
張巒顯得手足無措。
劉吉對張巒的反應感到很滿意,似乎只要這個太子妃的父親沒什麼城府和水平,對他而言就是好事一樁。
“需如實上奏……即不能有絲毫遮掩地說明你的家世及真實境況……先前考選皇太子妃時,所列內容乃朝廷調查所得,並未由個人進行申報……你今日得如實上奏,不得隱瞞君上,否則嚴懲不貸!”
劉吉一句一頓,極其嚴肅地說道。
張巒俯身:“誠該如此。”
劉吉拿起毛筆,先瞥了一眼張巒,然後才道:“那我……從此刻起,等於是替聖上提問。你如實作答吧。”
張巒恭謹地道:“小女,臣夫婦所生,先臣四川夔州府知事迪之曾孫,先臣綬之孫,今年十八。劉閣老,還有什麼要提供的嗎?”
“很好。”
劉吉一邊說一邊將張巒所述內容,記錄在一份看似提前草擬好的奏疏上,“不過還要加上一句,謹具奏聞,以後你要上奏謝恩等事,也要根據規範和格式來擬定。”
“是,是。”
張巒恭敬地回道。
劉吉放下毛筆,然後不顧儀態地直接用嘴吹奏疏上的墨跡。
這一幕,把張巒看呆了。
這就是當朝閣老嗎?
傳說中,那可是天上有地上無的角色,怎麼看上去這般樸實無華,甚至可以說是如此平易近人呢?
“坐,坐。”
劉吉吹乾墨跡,發現張巒還立在那兒打量自己,趕緊招呼道。
張巒這才收攝心神,小心翼翼地坐到了劉吉旁邊。
“聽說張鴻臚乃河間府人氏?”
劉吉笑着問道。
張巒一怔,心想,你這不是廢話嗎?
我是哪裡人,你作爲前來行納采問名禮的負責人竟不知?
“是。”
張巒依然畢恭畢敬回道。
“還真是湊巧啊,我乃保定府博野縣人,與你們河間府相距不遠……你我也算是同鄉了,哈哈。”
劉吉主動套起了近乎。
這下可把張巒激動壞了。
在這種官方性質的接洽中,對方主動表示是同鄉,且人家還身居高位,那就說明人家有意要拉攏和提拔自己。
而自己雖貴爲東宮太子妃之父,但剛入朝,勢力名望什麼的可說全都空空如也。
這足以讓他受寵若驚。
“學生三生有幸,能與劉閣老爲同鄉。”
張巒俯首作感激涕零狀。
劉吉趕忙攙扶起張巒,然後拍了拍張巒的肩膀,笑容可掬道:“說起來,北直隸在朝同僚可有不少,有的如今甚至已在朝中居高位,但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在我面前遞上話……我且稱呼你來瞻如何?”
“劉閣老隨意便可。”
張巒如同學生聆聽師長教誨一般,臉上全都是恭順的表情。
“來瞻,我說句實在話……別看你如今剛入朝,資歷尚淺,但你跟東宮乃姻親,東宮何等地位,對朝廷而言又有多重要,咱都知悉,以後你前途不可限量哪!從今日起,朝中大事小情,但凡是我能幫上忙的,你只管來尋……咱們之間不要見外才好!”
劉吉顯得很主動。
不用你張巒到處尋門路攀關係套近乎,我現在主動告訴你,我劉某人很看得起你,同時以後還得仰仗你的權勢。
別看東宮太子現在鬱郁不得志,但誰讓他是大明的儲君,未來十有八九也將會是大明的皇帝呢?
我還想再混一朝呢。
張巒頻頻點頭:“是,是。”
嘴上雖如此應承,心裡卻在琢磨,我要是跟劉閣老走得太近,不知道李侍郎那邊會怎麼想?
咋現在誰都想巴結我呢?
連堂堂閣老都不例外?
什麼時候我竟成了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香餑餑?
“我這裡有個小把件,送給你當作見面禮吧。”
劉吉說着,袖子一滑,從裡邊順出來個帶着紅線的玉佩,遞給張巒道,“小小心意,可別嫌棄啊。”
張巒欣喜中帶着幾分惶恐,連忙謙讓:“在下怎敢收此厚禮?”
劉吉笑道:“欸,這麼說不就見外了嗎?君子佩玉熠熠其德,美玉自然是要送給君子的……誰讓你我一見如故呢?”
就算理智告訴自己一定要推辭,但看到眼前這塊玉,張巒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把就接了過去,心裡猶自在懷疑他是否失去了對手的掌控權?
“最近我府上將會辦一些宴會……年初嘛,朝中官員相互走動是正常的事情,你有閒暇可以出席,回頭我讓人給你送請柬來。”
劉吉繼續笑着說着。
“是,好。”
面對劉吉拋來的橄欖枝,張巒覺得拒絕不是,答應也不是。
人家已經送過禮,且自己也欣然接受了,順帶邀請自己過府吃個飯,問題應該不大吧?
這邊正愁新入官場沒結交幾個當官的呢,要是有劉吉給自己牽頭搭橋,或許比李孜省更靠譜些。
就算李孜省權力再大,始終外人都當他是個方士,傳統儒臣不屑於與之爲伍,可劉吉不一樣……人家好歹也是內閣次輔!
就算明知史官大概率會把此人釘到歷史的恥辱柱上,遺臭萬年,至少在當下,人家那是文人楷模。
這年頭人云亦云,劉吉當朝時,真有人敢隨便非議他的不是?
活膩了吧?
“那就好,咱繼續太子大婚的禮數。”
劉吉笑得很開心,道,“再過幾日,就是納徵告期和冊封禮,你府上也好好準備一下。這與民間的六禮始終有所不同,估摸着下月月初,就要親迎了,到時少不得在朝中一番交際……有什麼人需要引薦的,你只管跟我提,能幫的我一定幫!”
“呃……是……”
張巒想了想,要不要跟這位劉閣老提一句有關官員考覈之事?
以他投機主義的心態,自然想說來。
但隨即便想到,自己纔跟劉吉第一次見面,人家只是表現出對他的禮重,暫時他哪裡有資格與人家商議朝中大事?
這事還不如去找李孜省說呢。
同時他心裡又琢磨開了,河間府的官員又沒給我什麼實際的好處,只爲了我以後在朝中能有些幫手,現在就出手幫他們?
憑什麼啊!
哼,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咱最好還是先別做,等以後看清楚情況再決定是否出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