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巒爲表示對張殷這個主家家主的尊重,親自把人送到了家門口。
送完人急忙慌地回來,將兒子叫到正堂,待房門一關,立即抱起屈來。
“你二伯也是,偏偏挑在這節骨眼兒上入京,是希望你姐姐出嫁的時候,給他列個好席位,讓他也好好風光一把吧?”
張巒有些不爽。
以前張家的當家人是張殷,他遇到事情總是要求着對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只能認了。
可現在他身份地位已有質的飛躍,不想再屈居於張殷之下。
張延齡笑着道:“爹,你沒聽他說嗎?他是爲了官員考覈和裁撤之事而來,聽說這件事鬧得很大,可能會有幾千人因此而被罷官。”
“有幾千人那麼多?這怎麼可能!兒啊,爲父承認你在某些方面確實有天分,但當官這件事,你從未接觸過,切不可信口開河!你想想啊,全天下一共纔有多少當官的?一下子動幾千人,朝中還有人嗎?”
張延齡心想,你不就是個寄祿的鴻臚寺卿?
裝什麼大頭蒜!
張延齡一本正經地道:“這次來京朝見的大多是地方上的中下層官員,以吏部考覈爲準,將他們中多數庸碌之輩給裁撤掉,此乃陛下的意思。我可不是隨便胡謅的……”
這點張延齡還真沒開玩笑。
外間對於這次官員裁撤的規模已有不詳的預感,但現實比他們估量的還要來得更加殘酷。
“(成化二十三年正月)甲寅,吏部奏黜浙江等十三布政司按察司南北直隸府州縣來朝並在任官三千九百四十七員,老疾左右布政使端宏、戴珙、閻鐸、左贊、按察使李芳、董俊等二千四百一十四員。
“罷軟無爲左參政金醞等九百四十四員;素行不謹按察使石渠、右參議李謙等五百二十二員;貪酷殃民推官鈕鑑、知縣蘇震等四十六員……”
以張延齡所知,這次朱見深是鐵了心要整頓吏治,揮起的大刀都不單純是砍在腿上,簡直是直接朝大動脈動手,大概藉助了萬貴妃之死帶給皇帝的極大衝擊和失落,讓皇帝通過罷黜官員發泄心中的鬱悶,再加上李孜省等人在旁推波助瀾,這次可以說是地方官員的一次大換血。
普通老百姓自然是拍手叫好,但對於當官的來說可就慘了。
好端端來京師朝見一次,有機會面見聖顏,跟朝中大佬走動一下,結果禮剛剛纔送上去,自己的官卻沒了……這上哪兒說理去?
張延齡道:“我聽說,陳鉞陳尚書的胞弟陳厲,剛以舉人之身補了京郊通州下三河縣的縣令,很可能也會列入這次裁撤名單中。河間府很多官員也在其列……畢竟都跟陳尚書的陳年舊案有關,他們纔會如此緊張。”
張巒仔細想了想,搖頭嘆息:“關鍵是你大伯當年……還有陳公他……唉,在士子中的名聲不太好,但凡是跟他們沾染上關係的,朝中一有什麼風吹草動,那叫一個人人自危,慘不忍睹啊!”
說到這裡,張巒皺眉望向次子,“延齡,這些事連爲父都懵然不知,你從哪兒知曉的?”
張延齡咧嘴笑道:“我跟守咱大門口的覃百戶經常坐下來閒聊,他乃錦衣衛百戶,又有宮中的背景和關係,消息比較靈通……我都是從他那兒打聽來的。”
“嘿,你小子可以啊。”
張巒一副樂不可支的模樣,“爲父都還沒出去探明情況呢,你都已經把確鑿的情報搞回來了?
“可以啊,等爲父當了官,就請你做軍師幕僚……看樣子你根本就不用讀書就可以混得風生水起,但爲父就怕傷仲永啊!”
張延齡笑着寬慰:“沒事的,爹,就算我再無能,上面不還有姐姐幫忙撐着?以後我可是國舅爺,又不走科舉,學那些沒用的經學幹嘛?哦對了,回頭我自己去把先生請回來,你可別有意見。”
張巒眉毛一挑,道:“隨便你請……你要請那個姓柴的秀才做西席,是吧?束脩什麼的可說好了,一個月一兩銀子,不能再多了。”
“用不了那麼多。”
張延齡道,“我請人,講究個物美價廉,你瞧好吧。”
“哎喲,物美價廉……瞧這話說的,沒想到你連俏皮話都說得這麼溜,不愧是我兒子……”
……
……
張延齡準備親自去拜會一下柴蒙。
以覃雲所說,最近柴蒙沒來家中拜會,可能是覺得張府的門檻不低,被連續回絕兩次後就不好意思再來了。
恰好這個時候張鶴齡帶着他的跟班回到家門,在臺階前有模有樣地訓斥。
張延齡本在跟覃雲閒聊,看到這副模樣,不由好奇地走了過去,問道:“大哥,幾天不見,你的七匹狼就剩下一頭了?”
張鶴齡一副悔不當初的神色,嘆息道:“唉,早該聽你的……這羣人真不是什麼好材料,跟我出去打架,還沒等動手呢都跑得乾乾淨淨了,害得我差點兒折在那兒。”
“哥,你跑去打架?”
張延齡很驚訝。
果然還得是你啊。
人到京師沒幾天,街路你還沒摸熟呢,就開始搞街頭鬥毆那一套?
“爲什麼呀?是誰跟你有怨仇?還是誰沒事瞪了你,讓你看着不爽?或者誰搶了爹給你剛買的靴子,你奮起反擊?”
張鶴齡搖頭道:“什麼爲什麼?想打就打嘍……這不打架,誰認可你?你以爲我不出手,京師那些混賬王八羔子就會給咱好臉色瞧?
“就說這城北,出門吆五喝六的傢伙就有不少,個頂個都是什麼官家大少,我就是看他們不順眼,非要跟他們過過招不可。”
張延齡給張鶴齡翹了個大拇指。
還是你牛逼。
咱們家還沒正式起飛呢,你就敢跑出去四處樹敵,也不知是你心大,還是腦子少一根筋,簡直是哪哪兒都不對!
張延齡搖了搖頭,又看看碩果僅存的那小子,問道:“這位是……?”
沒等張鶴齡回答,那人滿臉堆笑,諂媚地道:“小的常順,一路走一路順,兩位小爺都是未來的皇親國戚,京師天子腳下那也一定是路路順。”
“我擦。”
張延齡有些驚訝,“小夥子挺會說話啊……家裡幹啥的?”
常順恭敬地回道:“小的父親和母親都是牙子,小的兄長也是牙子,小的有個姐姐乃京師有名的冰人。”
張延齡點點頭:“可以啊,一家二道販子?”
張鶴齡好奇地問道:“啥叫二道販子?”
張延齡無奈道:“中間商,賺差價,就是他們家乾的這一行,俗稱牙子。這位常兄弟,看樣子你們家在京師挺有勢力的啊,是不是人口、房屋、田宅、鋪子這類生意都有所涉獵?”
“是啊。”
常順笑着道,“能認識兩位張家小爺,乃小的無上榮幸,您看二位以後需要招募個看家護院什麼的,再或是買些丫鬟,置棟宅子,甚至是買幾畝閒田,直接找我就行了。您二位是京中的顯貴,小的絕對不敢收您二位的銀子,只求能賞口飯吃。”
張鶴齡笑道:“老二,你看我收這人,會說話吧?”
張延齡點頭嘉許:“行,大哥,我看這小子有前途,以後可以好好栽培栽培。”
覃雲在旁聽了也直樂,笑呵呵問道:“這就是二少爺您所說的以人生財吧?”
“啥叫以人生財?”
張鶴齡又是一臉迷糊。
張延齡笑着沒作解釋,反而對常順非常感興趣,接連問出幾個問題。
都是有關京師內找匠人和場地的內容。
常順好奇地問道:“聽大爺說,您家裡不但在城北這兒有大宅一所,城外還有別院,難道您家的地方不夠住,需要擴建?還是說要添置個外宅什麼的?以您二位的年歲……”
意思是,就算是要添外宅,你們兩位的年紀是不是稍微小了那麼一點?
等你們成年後,身邊女人多了,大概就真正需要添置外宅了。
張延齡道:“我就是有點東西,想找個地方放置一下。最好是地方寬敞些,四下無人,否則我怕……驚擾到別人就不好了。”
“呵呵。”
常順聽了一陣稀奇。
心裡還在琢磨,這就是未來的國舅?聽着怎那麼不靠譜呢?倒像是山賊要綁票,故意找個人跡罕至之所?
覃雲在旁道:“二少爺,我與母親住進城裡後,城外的屋宅就閒下來了,您要是不嫌棄的話,就把東西放到那邊,四鄰什麼的也都和善,絕對不會讓東西給弄丟了。”
常順好奇打量眼前穿着錦衣衛官服的人。
這位爺怎麼還跟我搶起生意來了?
張延齡笑道:“那怎麼好意思?覃百戶,這租金該付還是要付的。”
“不用,不用,閒着也是閒着。”
覃雲直接拒絕。
張鶴齡拉了弟弟一把,問道:“老二,你要幹嘛?爹給你銀子租場地嗎?你哪兒來的銀子?”
張延齡道:“找人融資啊。”
“啊?”
張鶴齡瞪大眼睛,一副打量怪物的神色。
張延齡笑道:“大哥,咱兄弟倆現在也算是有那麼點小背景了,是吧?”
常順插嘴:“您二位這不是小背景,那是大背景,以後說不定能封個爵什麼的,世代顯貴。再差,也能在五軍都督府或是錦衣衛中混個一官半職。”
張鶴齡問道:“老二,你究竟要作何?”
張延齡回道:“我是這麼認爲的……你說晉商和徽商那麼會做生意,一下就能把生意做得全天下到處都是,咱爲啥就不行呢?”
“你有那本錢嗎?”
張鶴齡皺眉。
張延齡笑了:“哥,你還不太笨嘛。”
“呸,老子想賺錢都快想瘋了,遠比你想的多得多,還用得着你來提點我?你想做生意,就憑咱家那點單薄的家底,遠遠不夠,除非你能憑空把銀子給變出來。”張鶴齡道。
張延齡不以爲意地道:“誰說不行?單就咱們家有背景這一條就足夠了……那些晉商和徽商什麼的,誰不想跟咱們家扯上關係?
“咱們就去找他們融資,合夥做生意,既不用出錢也不用出力,就出個……專利權,我負責研發,也負責銷售,而他們負責提供銀錢就行了。”
“聽着挺好,那我幹嘛?”張鶴齡道。
“你嘛……就負責帶人看家護院吧,誰來搗亂你懟誰。”張延齡笑道。
“這個好,這差事我喜歡。”
張鶴齡聽完立即瞪大了銅鈴般的眼睛,裡邊全都是明晃晃的金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