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見深餘怒未消,隨即就將覃昌和韋泰趕了出來。
“好你個韋泰,都不與咱家商議,就敢把這麼大的事跟陛下奏稟?你想造反嗎?”覃昌出來後,當即朝韋泰發火。
韋泰一臉冤枉之色:“公公,咱不是說好了,眼下凡事應該往太子那邊傾斜?這不是在暗中幫太子麼?”
覃昌道:“你覺得這是幫太子?”
“看結果啊。”
韋泰道,“陛下不是讓太子往文華殿視朝了嗎?”
“哼哼。”
覃昌冷笑不已,問道,“你耳朵是不好使嗎?陛下幾時讓太子視朝了?只說讓太子去文華殿視事,一字之差乃天壤之別。還是說你覺得,咱們手上的權力太大,要將其分潤部分給太子?”
“我……”
韋泰一時無言以對。
覃昌趨步就要往宮門方向走。
韋泰急忙問道:“覃公公,那咱們現在該當如何?”
“誰造成的爛攤子,誰去收拾!你不是喜歡在太子面前邀功嗎?你這就去東宮,通知太子這件事!”
覃昌一副氣惱的模樣,腳步不停,聲音卻飄了過來,“咱家還要出宮去見那位李大人,陛下有吩咐讓咱家做……各自安好吧!”
……
……
李孜省府宅,內院。
戲臺上,一個戲班三五名伶正在鼓樂聲中,咿咿呀呀唱着大戲,而戲臺下觀衆卻只有聊聊數人。
大白天的,李孜省一臉春風得意,坐在觀衆席正中的太師椅上,翹着個二郎腿,手裡拿着個茶杯,慢慢品茗,右手邊茶几對面坐着師爺龐頃。
幾個丫鬟環繞左右,不時爲二人端水送茶。
“道爺,您累壞了吧?今兒正好休息……”
龐頃臉上帶着促狹之色。
李孜省側過頭,罵罵咧咧:“好你個龐炳坤,敢取笑你家道爺我?今天說好了只是聽戲,怎麼聽着聽着就不對味了呢?嘿,一羣戲子,壞我道行!”
龐頃翻了個白眼,道:“道爺要是能守住本心,斷不至於壞了道行……就這你還要怪別人?”
“我這……”
李孜省多少有些無語,隨即罵道,“你這張臭嘴啊,遲早會害了你!也不知怎的,老子非收你這麼個玩意兒在身邊,遲早會被你氣死。”
龐頃嘴裡正嚼着西域來的葡萄乾,聞言笑道:“良藥苦口,要是敝人真就是墨守成規之輩,做事也一板一眼,怕是道爺連正眼都不會多瞧一下。”
“嘿。”
李孜省笑眯眯道,“你個東西還知道自己優勢所在,難得,難得。唉!咱家就是在外面奉承話聽太多了,有時需要你這張臭嘴掰扯兩句,算是忠言逆耳吧。”
就在兩人閒扯時,外面有人前來通報,說是覃昌來了。
“誰?”
李孜省站起身,一副無法理解的樣子。
龐頃跟着站起:“道爺,看來事情不小,司禮監印公前來,來者不善啊。”
李孜省道:“你先靠邊,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我去會會他!或就是替陛下傳個旨,哪兒那麼多講究?”
……
……
李府正堂。
覃昌跟李孜省間一通寒暄後,賓主分別落座。
覃昌道:“李仙師,這不是陛下吩咐,說是鴻臚寺卿張巒空有官品而無具體官職,特地讓咱家來跟你說說,看給他委派個如何差事。以此讓他多接受一些官場歷練。”
“呃!?”
李孜省當即就懵了。
先有首輔大學士萬安在我面前大力舉薦張巒,現在連皇帝都知道有這回事,還單獨讓內相跑來替張巒討官職?
朝廷又在刮什麼妖風嗎?
覃昌嘆道:“是這樣的,前幾日東宮常侍覃吉去了一趟張鴻臚府上,本是爲太子妃取一些日常所用,順手帶了話本入宮,其中有一名爲《儒林外史》的話本,講的乃是官場是是非非,太子有孝心,竟謄錄下來,敬獻於陛下觀瞻。”
“哦……陛下喜歡看話本?”
李孜省終於聽懂了,原來是這麼回事。
“嗯。”
覃昌微笑道,“卻說這話本乃張鴻臚所寫,陛下覺得他既無官場爲官經驗,只是靠一些道聽途說就把話本寫得如此好,若是讓他多接受一些官場歷練,或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寫出更精彩的官場故事。”
李孜省聽完瞬間無語。
爲了讓張巒能更好去寫話本故事,皇帝竟異想天開讓張巒直接當官?
說到底,皇帝此舉並不是欣賞張巒做官的能力,而是看上張巒寫故事的能力!
這張來瞻本事還挺大,走我的關係半天,都沒能給你混個一官半職,竟還能讓你“曲線救國”,通過你女兒和女婿的關係,寫個話本,就爲了給自己撈個官職?
我這……
覃昌問道:“有困難嗎?”
“沒……沒有。”
李孜省道,“不過他到底已是正四品的鴻臚寺卿,要是給安排個翰林院的差事倒也可以,但他……畢竟不是進士。若是去五軍都督府的話……”
李孜省很想說,我不是不想幫他當官,但他到底只是個監生,連舉人都不是。
他能獲得鴻臚寺卿的虛職,也只是因爲他是太子的岳父,要是輕易給他安排個實缺,就算是放個正七品地方知縣,也是名不正言不順,別人還會非議說我李孜省任人唯親。
我李某人可是很愛惜羽毛的好不好?
覃昌道:“唉!其實咱家何嘗不知這官職不好安排?當時咱家跟陛下提了,陛下說,以李大人您的本事,一定能把事情給安排妥帖,不會惹人非議。”
李孜省心道,我還有這麼大本事?
我怎麼自己都不知道?
覃昌笑着問道:“您看,那就鴻臚寺卿如何?”
“嗯!?”
李孜省一臉茫然。
覃昌道:“張鴻臚本就掛鴻臚寺卿,朝堂上下無人反對,這會兒恰好鴻臚寺卿無人頂上,讓他補缺不爲過吧?”
李孜省聽了覃昌的建議,不由眉頭緊鎖。
他甚至懷疑,張巒是不是暗中找過覃昌,不然爲什麼自己曾經跟張巒所畫的大餅,今天被覃昌當面說出來?
大明當下的鴻臚寺卿,成化二十一年閏四月施純病故後就一直處於空缺狀態,而如今鴻臚寺的事務主要由鴻臚寺少卿齊章負責,原本一直要拖到弘治三年,齊章才補了鴻臚寺卿缺,隨即便遷爲太常寺卿。
覃昌的建議,可說是精準定位,似乎早就看準了鴻臚寺卿的位置。
“鴻臚寺卿這等差事,應該由進士出身的官員接替,覃公公以爲呢?”李孜省用試探的口吻問道。
他現在要搞清楚,張巒跟覃昌間到底建立起了如何聯繫。
覃昌笑道:“若是李大人有更好的位置安排,自然以您的意見爲先。咱家不過是隨便提一句,李大人不要往心裡去。”
你讓我別往心裡去,但你的所作所爲分明就是想幹涉朝中官員任命,你覃昌膽子可真不小。
以前懷恩權勢再大,也沒這麼公然指點我該安排誰到什麼位置上,你現在竟還能說得如此輕描淡寫?
“好,我自行斟酌。”
李孜省道,“這幾日,就會給陛下一個滿意的答覆。”
“甚好,甚好。”
覃昌說到這兒,似乎把事都說完,就要走了,誰料覃昌旋即就又重開了一個話題,道:“今日有人蔘劾太子……”
“什麼?”
李孜省故作驚訝,問道,“有人敢參劾太子?”
覃昌道:“奏疏是從通政使司呈遞上去的,李大人竟不知情?那就奇怪了……卻說乃兵科都給事中張善吉,也不知是從何處得到消息,說是太子於宮中爲了看一些話本,竟連課業都顧不上,還提醒陛下要善加引導太子一心向學。”
李孜省眯眼問道:“那陛下是如何說的?”
“陛下……”
覃昌笑了笑,反問道,“李大人還用得着問嗎?”
李孜省道:“陛下讓覃公公給張巒授以官職,想來是認爲太子此舉並無不妥,應予以嘉獎。卻不知張善吉那邊,陛下可有處置意見?”
“哦,讓直接下詔獄,好好審問一番,看是否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覃吉好似閒話家常一樣,把這件事娓娓道來。
李孜省嘆道:“那張善吉與鄧常恩、趙玉芝之流走得甚近,是該好好查查。”
覃昌燦爛一笑,好似在說,不然我爲什麼要把這件事告訴你?
就是提個醒,我這邊也有幫你忙,張善吉這廝不就被我們設計給坑了?接下來可能牽連到鄧常恩身上。
“還有,禮部右侍郎倪嶽提請,讓太子於文華殿內視朝。”覃昌道。
“陛下應允了?”
李孜省驚愕地問道。
顯然這件事,可比給張巒安排官職什麼的重要多了。
覃昌沒回答,反問道:“那李大人希望陛下應允,還是置之不理呢?”
李孜省搖頭道:“天家之事,不好妄加揣測。”
很顯然,不但司禮監的人對此不歡迎,連李孜省對此也是持反對意見。
太子於文華殿內視朝,等於說儲君有了理政的權限,那對司禮監和李孜省來說,都是權力上的削弱甚至剝奪。
覃昌道:“陛下說,讓太子於文華殿內視事。並未說視朝。”
“哦。”
李孜省聽到這兒,終於稍微放心下來。
視事,就是朝中有什麼大事,去文華殿跟太子你說一聲,相當於通知你,讓你從中學習一下進退拿捏的維度。
而若是視朝的話,等於說文武大臣每天都要抽調一部分人,去跟太子稟告事情,由太子給出意見,大家一起商議如何解決……
這背後的差別,如先前覃昌跟韋泰所說,真就是天壤之別。
覃昌嘆道:“太子逐漸成熟,陛下對太子的信任,也是與日俱增。”
“是啊。”
李孜省感慨道,“若是再過幾年,或許太子真就有能力,於文華殿內視朝,到時……我等恐怕還要跟太子多加討教呢。”
“呵呵。”
覃昌沒有接茬,心裡卻在想,過幾年,朝中是否有咱家還另說呢,現在說這些是不是太早了?
覃昌拱手道:“時候不早,咱家要先回了。”
“覃公公難得來一趟,知道您老貴人事忙,備了一點薄禮,還望不要嫌棄。來人哪!”
李孜省在應對中官的問題上,還是很上路的。
你覃昌來我家走一趟,那我這邊自然要把基本禮數盡到,讓你走的時候大有收穫,這樣你纔會有事想到我,在結盟的時候也優先考慮我,而不像鄧常恩那樣……被人坑了還懵然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