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羣架開打。
從一開始張鶴齡這邊就佔據了上風。
張鶴齡充分發揮了自己年輕氣盛、勇猛無畏的優勢,身後跟着幾個練家子出身的錦衣衛,又得張延齡“言傳身教”,在這場事關老張家榮譽的對決中,張鶴齡徹底放飛了自我。
“啊!”
慘叫聲不絕於耳。
明明雙方人數相當,且武器也僅限於棍棒等物,可唯獨氣勢上此消彼長,隨着對方最後一人也被按倒在地上一通胖揍,這場羣毆以張鶴齡的完勝而告終。
彭勉敷被打得鼻青臉腫,還被張鶴齡抓着衣領給提拎起來。
張鶴齡手裡舉着棒子,似還要再朝其腦門兒上補幾下,彭勉敷掙扎着喝問:“我乃閣老之子,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這個什麼狗屁閣老之子!”
張鶴齡這一棍子還是下去了。
彭勉敷因爲自己嘴賤又捱了一下。
老林此時趕緊走過去,勸解道:“哎呀呀,好說好商量,切莫動手傷了和氣。”
“姓林的,你敢找人行兇?看老子弄不死你。”
彭勉敷只能朝林老頭撒氣。
老林嚇得老臉通紅,急忙搖晃着幹皴的雙手,連聲道:“莫要說錯了,這可不是小老兒找來的幫手,他也是來打砸的……小老兒鋪子早被人覬覦,且在你到來之前……”
彭勉敷旁邊一個被按在地上的彭家家僕使勁撲騰,嚷嚷道:“他們到底是什麼人?你快去報官啊!”
這話明顯是衝着林老頭說的。
“我去,你還敢報官?給你臉了!”
張鶴齡又一棍子敲在那家僕的腦袋上。
那家僕頓時老實了。
這會兒他們終於看出來了,眼前這貨似乎有點兒沒腦子,誰吱聲他就打誰。
張鶴齡道:“聽好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張鶴齡爺爺是也……吾乃太子內弟,以後見着小爺繞道走。這鋪子你還搶不搶了?”
彭勉敷一聽。
啥?
老張家的傻兒子?
那就是……昔日我同窗張巒之子?
這不大水衝了龍王廟?
彭勉敷急忙道:“張兄弟,我認識你爹,還與他喝過酒!”
“去你孃的,還敢跟老子套近乎?”
張鶴齡又一棍子敲下去。
彭勉敷仍舊不死心,急得都快要哭出來了,忙道:“咱有話好好說,你是要買這鋪子嗎?讓給你便是!”
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在想,等我回去找了人過來,讓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即便心裡發狠,但彭勉敷還是有些打怵。
如果對方是文官子侄,就算是個紈絝,自己仗着老父親的門蔭那也是不虛的,甚至心理上還佔據絕對的優勢。
至於在京勳臣,比如說公侯伯家的傻兒子,自己也容易應付,畢竟閣老之子在朝地位非比尋常……
但要是外戚……
外戚權勢不高,但架不住人家背景大,正所謂癩蛤蟆跳腳背上,他不咬人他噁心人哪!
像這老張家,他仗着是太子姻親,竟敢直接跳出來棒打閣老家的公子!
你說你張家有何膽量敢做這種事?
五城兵馬司你有人嗎?順天府你有人嗎?刑部和大理寺你有人嗎?還是說東廠和錦衣衛裡你有人?
你啥都不是……
但——就是不好動他!
要是鬧得不愉快,等將來太子登基,你知道人家地位如何?萬一是下一個萬國舅呢?不把你彭家的人當惡狗一樣窮追猛打,乃至趕盡殺絕?
不敢冒險吶!
……
……
張鶴齡此時可得意壞了。
第一次在京師立威就大獲成功,還這麼多人看着,那真是自信心膨脹,儼然天下間捨我其誰。
“那個誰!”
張鶴齡一隻腳踩在彭勉敷後背上,隨即用手裡的棍子指了指林老頭,道,“我要盤你的鋪子一年,開個價吧!”
“啥?”
彭勉敷一聽,差點兒沒吐血。
“還敢鬧出動靜來?反了你了!”張鶴齡舉起棍子又要打。
“別!”
彭勉敷到底只是個文弱書生,書生最大的特點就是欺軟怕硬,嘴上沒輸過,但比拳腳就完了。
彭勉敷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狀,嘴上卻不停:“張大少,咱有話好好說,你說這不是巧了嗎?我是來買鋪子的,等我把鋪子買下來再盤給你,這不正好?何至於……這夾槍帶棒的?不斯文啊!”
“呸!”
張鶴齡啐了一口道,“誰他孃的跟你講斯文?你看小爺我像是斯文人麼?小爺現在也就是手頭緊,做不了大買賣,你以爲我不想買下來嗎?那個誰,問你話,耳朵聾了還是啞巴了?嗯?”
老林傻愣愣道:“一年六十兩!”
張鶴齡大怒:“六十兩?你敢坑老子?”
“不……那就……五十兩?”老林現在也搞不懂了,這張家人不會是假戲真做,真的想趁機把自己的鋪子佔了吧?
人家買鋪子,好歹給現銀,可要是被張家人佔去,名義上是租去的,但誰知後續給不給錢?
憑空招惹來一堆麻煩事,反倒不如直接賣了鋪子躲回湖廣。
“五十兩?嗯,這還差不多!”
張鶴齡道,“等老子回頭再給你送銀子來。”
“不急,不急。”
老林現在就算是滿心疑惑,也不敢催促。
因爲他看出來了,眼前這位就是個鐵憨憨,打架那是真的不要命,一個勁兒往前衝,絲毫也不帶含糊的。
這要是把他給惹惱了,自己捱打,可沒人爲自己做主。
“官府的人來了!”
“這下有熱鬧瞧了!”
人羣頓時歡呼起來。
此時東城兵馬司副指揮,帶了七八個兵丁過來,瞧見眼前這一幕,頓時傻眼了。
好傢伙……
真是一場惡戰啊。
雖然沒出現缺胳膊斷腿的情況,但眼前場面還是有些慘烈的。
曾經在城東這片區域無法無天的彭閣老家的大少爺,竟被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郎單腳踩在地上,鼻青臉腫,腦袋胖得就跟豬頭一樣……
那叫一個……
慘不忍睹!
“住手!”
副指揮高喝一聲,人卻不敢往前靠。
張鶴齡聞言把腳挪到一邊,不屑地道:“你想說的是住腳吧?”
彭勉敷感覺自己後背上壓着的重物終於脫開,連滾帶爬從地上起來,他的手下也三三兩兩相互攙扶着立起。
“好大的膽子,敢當街行兇……”
副指揮還在照本宣科虛言恐嚇。
張鶴齡昂着頭道:“他孃的,穿一身黑皮就敢不講理?老子這是在替天行道,別搞錯了!”
彭勉敷在旁嚷嚷:“還等什麼?不認識我嗎?家父乃彭閣老!快抓人!”
“彭大官人,您稍安勿躁,先讓卑職把事情搞清楚。”
副指揮急忙勸說,心中卻道,你當我是傻子?
敢對你彭大少動手的人,哪能沒點來頭?
你自己打不過,讓我們上去抓人,感情得罪人的事讓我們幹,你在旁看熱鬧是吧?
張鶴齡拍着胸脯道:“家父乃當朝鴻臚寺卿。”
“呃?”
副指揮一聽又傻眼了。
正四品鴻臚寺卿家的兒子,竟然敢動手打閣老家的公子?
這京城官場的勢力格局亂套了嗎?
還有沒有點長幼尊卑?
人羣裡有人提醒:“這是太子的小舅子。”
副指揮一聽就恍然大悟,猛一拍腦門兒,好似在說,那就沒什麼可懷疑的了,管你鴻臚寺卿不鴻臚寺卿的,太子小舅子這身份才最重要。
彭勉敷仗着旁邊有官差,腰桿直了起來,語調顯得很強硬:“太子算個屁,照樣抓!”
張鶴齡好不容易找個靠山,聽對方辱罵自己的姐夫,頓時心中氣不打一處來,舉起棍子就往前衝,高聲喝道:“你個小逼養的再說一遍!?”
“張大少,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副指揮現在也不執法了,改而勸架。
好在這會兒那幾個錦衣衛沒有再往前衝,張鶴齡力氣不夠大,輕易就被攔住去路,如此才避免矛盾進一步激化。
“到底怎生回事?”
副指揮眼見面前兩個都不好惹,乾脆過去一把抓住正發愣的林老頭喝問。
老林被人揪着衣領,說話都不利索了,急忙道:“眼前這兩位爺,一個說要低價買老漢的鋪子,不買就打人。另一個則是來盤鋪子的,還不給市價……小老兒啥都不知道,他們就在門口打起來了。”
“原來是互毆啊。”
副指揮頓時找到了突破點。
這場面,說他們誰對誰錯都不行,最好就是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就在此時,但見一個十歲出頭的少年郎,帶着幾個隨從自人堆裡出來。
人一溜煙跑到張鶴齡面前,好似個天真無邪的孩童,問道:“大哥,你怎麼在這兒?不是說出來盤鋪子嗎?
“哎呀,這位官爺,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一定是因爲溝通不善,與對面那位有什麼沒說清楚的嗎?”
副指揮急忙打蛇隨棍上,連聲道:“對對對,一點兒誤會而已,這是你們買賣人間的糾紛,不該由官府出面。”
“哦哦……”
“官差和稀泥嘍!”
人羣裡開始有人起鬨。
副指揮那叫一個左右爲難。
心裡在想,我他娘一個區區正七品東城兵馬司副指揮,芝麻綠豆大的武職,還想讓我秉公執法不成?
再說,眼前這局面,兩家都是巧取豪奪,在無恥上實在是難分伯仲,讓我如何秉承公義?
你們這羣看熱鬧的不嫌事大,不理解我們當差人的苦衷是吧?
張延齡道:“幾位官爺,你們看這樣可好?今天的事,先各退一步,等回頭找人去東城兵馬司把事給說清楚?”
彭勉敷當然也不想繼續糾纏下去,但他還想保持最後的體面,高聲嚷嚷:“想就此罷休?打人的賬怎麼算?賠錢!不賠錢,衙門見!”
張延齡大聲問道:“諸位鄉親可說說,今天到底誰打誰?我大哥也受傷了,且他受的是內傷,回去後說不定要吐血呢。”
張鶴齡本來打人正上頭,目露兇光,環顧間似乎要擇人而噬。
但隨着官差到來,他基本已冷靜下來,聽到弟弟的話,趕緊做出要吐血的姿態,捧腹道:“對對,我受內傷很重,馬上要吐血而亡了……”
“哈哈哈……”
周圍看熱鬧的人一陣鬨笑。
那副指揮也是一臉無奈,好似在說,這位張大少你裝模作樣能不能走走心?
你這是吐血嗎?
看樣子像是在嘔吐。
莫非懷孕了?
問題是你是一個男的,也不能夠啊!
彭勉敷大叫道:“你們兵馬司到底管不管?信不信老子報上刑部,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
“來來來。”
張鶴齡提着棍子又要往前衝,“趕緊去報什麼刑部,誰不報誰是孫子!”
彭勉敷一看連官差似乎都不想幫自己了,也懂得審時度勢,連退幾步後才道:“等着吧,老子叫人回來收拾你!”
“嘿,好漢不吃眼前虧,夾着尾巴快跑啊!”
“屬狗的吧?”
見到彭勉敷要遁走,圍觀人羣在那兒起鬨叫好。
張延齡也高聲呼喚:“彭公子,別走啊,咱是不是先去衙門,把事說清楚?回頭再告發我們,跟我們討醫藥費我們可是不認的。”
“哈哈哈哈……”
一羣人又在鬨笑。
彭勉敷鼻子都歪了……是真歪了,倒不是氣的,而是鼻樑被張鶴齡打骨折了。
但他知道此地不能久留。
彭勉敷身邊的扈從卻有些不甘心,一名家僕氣憤地問道:“大少爺,有官府的人在,咱幹嘛要跑?”
彭勉敷道:“沒瞧見他家老二過來時,後面還帶着一羣人?你當他們會認栽嗎?”
家僕這才知道,原來自家少爺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
知道對面是太子的小舅子,被打了,就算有官府的人在也要夾着尾巴逃。
這京城首善之地,還真是一物降一物,一山更比一山高。
……
……
“都散了,都散了!”
副指揮見彭家人走了,不由長長地鬆了口氣。
人羣裡有人大聲問道:“回頭還有熱鬧瞧嗎?”
“有個屁的熱鬧瞧,再不走的,拿到衙門問罪!”副指揮用威脅的口吻道。
這副指揮雖然官不大,手上沒多大權力,但人情世故他卻瞧得真切。
彭勉敷就算是大學士之子,在面對太子兩個小舅子時,也只能忍氣吞聲。
還說要回來找回場子?
就是瞎咋呼,這鬼話也就湊人堆看熱鬧的市井吃瓜羣衆纔會相信。
“這位官爺,不知如何稱呼?”
張延齡上前拱了拱手打招呼。
副指揮沒工夫搭理張延齡,因爲他發現張鶴齡已經拎着鋪子的東家林老頭往屋裡邊去了,大概是張家人把彭家人打跑後還要繼續爲非作歹。
“慢着。”
副指揮招呼一聲。
張鶴齡纔不搭理他,人已進了鋪子大門。
張延齡擋住兵馬司副指揮的去路,笑道:“官爺,還需要我們到衙門走一趟嗎?先給賠個不是,您看……”
說着,張延齡從袖口摸出個小銀錁,直接塞到那副指揮手裡。
意思是,你就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副指揮摸了摸銀子,再掂掂重量,頓時不管屋子裡邊的事情了,熱情洋溢道:“張家小官人,一看您就是講道理的主兒,以後可不能當街惹事。咱這些人還好說,要真是犯到順天府,或是刑部、大理寺的人手上,可就不容易應付了。”
張延齡笑道:“這種小事,上差怎會有工夫理會?”
“也不能這麼說……下不爲例。”
副指揮一副很好說話的模樣。
張延齡道:“那就恭送了?”
“走走走,還有誰不散?等着老子拿人嗎?”
副指揮一邊驅趕圍觀羣衆,一邊往外抽佩刀,隨他一起逼上前的還有幾個兵丁。
別的不管用,這招卻很奏效,看熱鬧的人頓時一鬨而散,最後僅剩下幾個還是張延齡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