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鶴齡得到老父親授意,代表張家出去打架,還是公然去搶東西,那叫一個興奮和激動。
跟着張延齡出來時,恨不能扛着弟弟走。
說弟弟是他的生命中的貴人也不爲過,他現在已把弟弟當成神明一樣供着。
“幾時打?在哪兒打?人手在哪兒?”
張鶴齡路上一直在問。
張延齡沒多說,帶他一起到了相約的茶寮。
此時茶寮內已經坐了四個人。
除了早先一步趕過來的柴蒙,還有特地請過來的、如今已跟老張家沒什麼關係的錦衣衛百戶覃雲,再就是徽商秦昭和這個鋪子的東家——一個五十多歲、看上去老實巴交帶着一口湖廣口音的老年人。
“這就是張家兩位公子。”
等看到張家兄弟前來,秦昭起來介紹。
那老者迎上前,恭敬行禮:“見過兩位小官人。”
見到代表張家出馬的是兩個少年郎時,老頭的眼神中透出些許失望。
給我介紹時說是個外戚,還說後臺很硬,我便信了,怎麼這家外戚就派了倆小子來辦我的事?
張延齡走上前,問道:“秦當家的,可有介紹清楚狀況?”
“尚未來得及。”
秦昭道,“這不要等二公子前來麼?老林頭,給你再引介一下這兩位……這位是張家請回府上的教習,山西生員柴先生。這位乃錦衣衛覃百戶。”
“原來是官家人,請恕小老兒剛纔有眼不識泰山。”老林這才知道適才對面坐着的年輕人是錦衣衛百戶,不由嚇了一大跳。
張延齡走到桌子邊,笑道:“覃百戶,這次請你幫忙,不會太過爲難吧?”
覃雲搖頭:“哪裡哪裡,本就不是坐班時間,既然二少爺有請,覃某豈能不來?這次還特地叫了幾個弟兄,身手不錯,且打架經驗無比豐富,混在隊伍中,揍人的時候下手會更有分寸,必定讓其幾天都爬不起來,事後又不會有大礙。”
老林在旁聽得呆住了。
錦衣衛出手幫忙打架?
果然背景雄厚,不虛所言。
看來人家徽商就是有背景和實力,連這麼牛逼轟轟的人物都能請出來!
“我……小老兒……不想把事鬧大……”
民不與官鬥,況且對象還是閣老家的公子,老林頭自然是怕事的。
張延齡笑着寬慰:“林當家何必擔心呢?這次您只是以旁觀者的身份出現……我們與那位彭家少爺,是爲了爭奪您的鋪子才大打出手,與您何干?要是您被拿了,直接舉報我們就行了。”
老林一聽呆住了,不但讓我知道事情原委,還讓我舉報你們?
秦昭急忙道:“二公子言笑了,老林你可一定要守口如瓶,無論如何就說這件事您不知情就是。”
“行,行。”
老林也不傻。
我說了你們跟我有關,那官府的人還不把我宰嘍?
一定是沒關係,才容易脫身啊。
隊伍一行開始往老林的鋪子走。
鋪子位於京城東北角,靠近太倉,適合做米糧生意,這裡往來的客商不少,算是東直門內東四牌樓附近最好的地段之一,也因此他這個湖廣人的鋪子纔會受到本地豪門大戶的覬覦。
張鶴齡跟他的打手們第一次相見。
眼前一共十幾個人,乃第一批。
這第一批中混雜着錦衣衛,乃覃雲麾下。
覃雲雖然沒具體說有幾個,但看精氣神,至少有四五個練家子,如此讓這羣人的戰鬥力直接飆升。
還有第二批,這批人乃是張延齡帶着常順在城外碼頭找回來的力夫,換了身破舊的黑色短打,拿着棍棒,看起來像是專業打手,但最多隻能打順風仗,空有其形。
按照張延齡的設想,如果張鶴齡能靠第一批人把彭勉敷的手下給打垮,就不用勞煩第二批人出手。
如果人手還不夠的話,還可以動用秦昭的手下,短時間內一二十號人手還是能湊集的。
這次對張延齡說,只許勝不許敗。
此乃老張家第一次在京師的勳貴圈子裡露臉,出來打響名頭,要是主動挑事最後還輸了,那臉真就沒地方擱了。
不過料想彭勉敷自以爲勝券在握,從一開始他就沒想到會有人敢與他作對,帶來的人手應該不會太多。
一行到了東四,先找個地方停下來歇腳,等待彭勉敷的人上門。
秦昭特地找機會單獨跟張延齡敘話:“二公子,您這又是何必呢?”
張延齡笑道:“秦當家也算是老江湖了吧?南來北往的,這市井紛爭見得多了,難道不明白我們家的用意?”
秦昭眸子裡閃動一絲光彩,頓了一下才道:“這是故意自污,讓人以爲張氏一族眼前只有這市井一畝三分地的利益?進而讓潛在的對手放鬆警惕?”
“是,也不是。”
張延齡笑道,“有些事,等以後再跟你解釋吧。我們張家的敵人,從來就不是京師的什麼權貴,不是嗎?”
“啊!?”
秦昭一時間愣住了。
她本以爲把張延齡看透了,覺得張家這麼做就是爲了防止樑芳懷疑進而報復。
但當張延齡隨口一說“敵人不是權貴”,就讓她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這一波明顯張家人思考問題的方式高到了天上,不是她這個自詡老江湖的商賈能看得懂的。
……
……
秦昭這邊剛打發走,柴蒙也靠近,小聲問道:“二少爺,這麼做是否……斯文掃地?”
張延齡笑答:“斯文掃地好啊……作爲將來的外戚,我們老張家是講斯文的家庭?我斯文嗎?你斯文嗎?”
“你……”
柴蒙翻了個白眼,“我怎麼說也是你掛名的先生,怎麼不算斯文?”
張延齡道:“柴先生,作爲讀書人,人生最大的追求不是武能上馬定乾坤,文能提筆安天下嗎?別那麼拘泥!太過古板是做不了大事的……咱要把眼光放長遠些,你想不想跟你妹妹以後在京師橫着走?”
“我……”
柴蒙差點兒一口氣不順,背過氣去。
你這給我畫大餅呢?
我一個山西來的秀才,就算家裡不窮,但我現在手頭可是很拮据的,只能寄人籬下,你居然打算培養我當你的鷹犬,甚至以後給你老張家賣命?
賣命就算了,乾的都是些什麼腌臢事?
讓我一個讀書人的臉往哪兒擱?
張延齡道:“真正有權有勢的人,可不會跟你講什麼斯文,你看今天咱要對付的,可是閣老家的兒子,你覺得他是斯文人嗎?
“柴先生,人生在世先要想想自己如何安身立命。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如果連活都活下去了,還一味講究那些身外事,反倒會被世俗所笑話。”
柴蒙本還有些氣不過,聽完這話,頓時猶豫了。
心裡不由琢磨,我這是來跟你講道理的,結果你反過頭把我給教育了一頓?
到底誰纔是先生?
……
……
林氏鋪子所在的街道,此時很熱鬧。
老林帶着兩個夥計,站在自己鋪子門前,而街坊四鄰似乎也知道當天他的鋪子要轉手,很多人都替他感到惋惜,可當知曉對面是閣老之子時,沒人敢爲其發聲。
也就在這會兒,張鶴齡帶着人現身,立在了鋪子前面。
“林當家的,說好了這鋪子要盤給我,怎突然就不給了?你這算幾個意思?”張鶴齡故意把說話的聲音擡高,以便讓周圍人都能聽清楚。
看熱鬧的人一陣驚訝。
不是說鋪子都賣了嗎?
賣了和盤出去,性質可大不一樣,一個是售一個是租,就算眼前也是不知從哪兒來的權貴,用的也是強搶的手段,至少這家還算是講點道理,沒做那殺雞取卵之事。
老林此時也是演技派,上前拱手,苦着臉道:“張少爺,實在是抱歉,小老兒本也願意將鋪子盤出去,奈何身不由己。”
“咋叫身不由己?來人哪,把地方給佔了……嘿,今兒小爺我倒要看看,誰敢來跟老子爭!”
“好咧,弟兄們,上!”
張鶴齡身後的人立即就拿着棍棒上前,把鋪子門口給封住了,有的還直接進去開始往外丟東西。
……
……
好戲開鑼,甚至開始得有些突兀。
秦昭、覃雲、柴蒙三人,陪着張延齡站在不遠處人堆裡瞧熱鬧,身後帶着一大批候補隊員,此時正是觀望。
“二公子,這般行事,是否操之過急了?”
秦昭小聲問道,“等彭家人前來,再動手,不是更好嗎?”
柴蒙也道:“如此似落了下乘,會遭人罵。”
張延齡皺眉不已:“兩位要搞清楚,我們是來巧取豪奪的,並不是什麼匡扶正義……如果等彭家人來了我們再出手,那老林還有臺階可下嗎?”
“這……”
秦昭又蹙了蹙眉頭。
仔細一想,要是彭家人先來,然後張鶴齡再帶人出去橫插一腳,彭家人一定會以爲張家跟老林提前勾結在了一起。
反之,若上來就做一番打砸搶的舉動,反倒會讓人覺得,張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然後老林就……脫難了。
且張延齡既然要彰顯老張家身爲預備外戚的飛揚跋扈和無禮,自然不會選擇事後再出手,那會顯得老張家動機不純。
“動手了,動手了,快看那老林,真是天生的演員,我都替他捏把汗。”
張延齡看到有趣的地方,指了指前面,已經開始拍手叫好了。
幾人趕緊順着張延齡手指的方向望過去。
果然……
林家鋪子門口現在已經亂成一鍋粥。
張鶴齡帶去的人進門就把一些破爛的櫃子、桌子、凳子一股腦兒地往門口扔,而阻攔不得的林掌櫃,跪坐在地上,哭天搶地,好不悽慘,那嘶喊和痛哭聲,簡直聞者傷心見者落淚,真沒有辜負張延齡的褒獎。
就在此時,覃雲那邊有人過來在他耳邊小聲說了什麼,旋即覃雲湊過頭來,低聲道:“人來了。”
這下秦昭和柴蒙才知道,張延齡並不是貿然出手。
而是先派人去盯着彭勉敷那邊,得知他們已在半道上,且人已快到了,纔在這緊急關頭出手……
如此做最大的好處,就是事情鬧大,官府的人到來前,讓彭勉敷帶人先趕到,如此才能進行下一步毆鬥……
如果官府的人先到了,那很可能雙方在戰前就止戈了。
……
……
果不其然。
沒過多久,人羣被擠開一道縫,但見彭勉敷氣勢洶洶地走在前面,身後跟着十幾個拿着棍棒的打手,出現在林氏鋪子前。
“誰人敢在這裡造次?”
彭勉敷一看,好傢伙,做個買賣還有人搶先手?
張鶴齡這會兒剛舉起一口箱子丟在門口,箱子被摔得粉碎,濺起一地灰塵。聽到彭勉敷咋呼,他立即拎起一棍子往前走了幾步,用棍子一頭指向彭勉敷,喝問:“就是你想跟小爺搶鋪子?瞎了你的狗眼!”
彭勉敷這邊一時呆住了。
京城之地,怎麼還有敢與我們叫板的?
看對面這架勢,不像是官宦子弟,一個個穿得破衣爛衫,這是窮瘋了想從當權者嘴裡搶食?
虎口奪食啊。
“你什麼來頭?”
彭勉敷還是比較小心謹慎的,主動發問。
京城天子腳下,誰知道對面背景有多雄厚?
有時候閣臣尚書之子,也未必就能通行無忌。
張鶴齡正要自報家門,但聽人羣裡響起起鬨聲:“打!打!”
起鬨的發起人自然是張延齡。
在張延齡看來,今天是讓你們來打羣架的,誰讓你們自報家門比威勢?最後還來個握手言和、共襄盛舉呢?
張鶴齡頓時反應過來,此時老張家的名聲還沒那麼響亮,說出來也不夠唬人,自家弟弟今天讓他來,並不是爲了讓他跟人鬥嘴皮子,今天要的就是個出手傷人。
“上!”
張鶴齡一聲令下,身後十幾個人提着棍子就衝上去。
這把彭勉敷那邊的人搞得很被動。
既是客場作戰,剛到地頭連情況都沒摸清楚,對面是誰都不知道就一窩蜂衝過來開打了,且對方氣勢洶洶完全不講理……爲首的簡直就是個愣頭青二百五。
這架勢……
我們平時都是跟着彭少爺出來耀武揚威,是個人見到我們都要矮三分,從來也都是我們人數和場面佔優,哪見過這種“大場面”?
但見張鶴齡一馬當先,提着棍子衝到彭勉敷面前,揮起一端就用力砸出去。
卻又記起弟弟說的,打頭可以,但不能往後腦打,毆鬥的時候儘量先讓對方倒地,如此方便後續拳打腳踢……如果對方還站着,那場面最多是五五開。
只有對面全趴下,纔是一面倒的輝煌碾壓局。
“砰!”
張鶴齡好歹算是打架專業戶,在興濟這種事可沒少幹,一棍子直接砸向彭勉敷面門。
彭勉敷頭一偏,卻沒有躲開,右腦門兒結結實實捱了一下重的。
“哎喲,痛死了……你小子找死!”
彭勉敷先是呼痛,隨即暴喝一聲,趕忙招呼手下,“打回去!”
卻未曾想,張鶴齡身旁幾個看起來身材高大威猛的壯漢,比起張鶴齡看上去都更莽,甚至身形一躍就後發先至,衝上去按着他們前面幾個人就一通暴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