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天光大亮。
張延齡起牀吃早飯時,得知老父親還在呼呼大睡。
“熬到半夜,等到什麼了?”
金氏一邊給家裡人端菜,一邊抱怨着說道。
張玗拉張延齡到一邊,低聲問道:“是宮裡出事了嗎?”
“嗯。”
張延齡輕輕點了點頭,“萬貴妃病入膏肓了……她是姐姐嫁到東宮最大的阻礙,只等她一死,姐姐進東宮就水到渠成了。”
“宮裡的事,你怎麼知道的?”
張玗顯得莫名其妙,明亮的眸子裡滿是困惑。
張延齡剛想解釋,張鶴齡過來拉了弟弟一把,吆喝道:“老二,快點兒吃,吃過早飯我帶你出去見幾個人……嘿嘿,你大哥我現在也是有勢力的人了,咱在京城總算是徹底站穩了腳跟。”
“姐,等着吧,就這幾天,一切都將見分曉。”
張延齡無奈地衝着張玗聳了聳肩,然後就到桌前去吃早飯了。
……
……
這邊一家人都吃完早飯了,身爲家主的張巒還沒睡醒,沈祿也沒來通知宮裡的最新消息。
也就是說,這個時候宮裡的萬貴妃可能沒死,也有可能是暫時沒有發喪。
張延齡隨兄長出了家門,覃雲主動迎過來請示:“兩位張小官人,您二位這是要去何處?可需要人跟着?”
“帶上,帶上。”
張鶴齡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打架什麼的你行不行啊?”
“啊!?”
覃雲被張家老大的囂張樣搞得有點懵逼。
張延齡笑着說道:“大哥,人家是奉命守護咱們家周全的,沒說要幫咱打架。”
“切。”
張鶴齡扁扁嘴道,“好不容易有人聽候使喚,咱不用白不用……既然是守護咱家人的周全,難道不管咱被人揍的時候挺身而出幫上一把?”
覃雲無奈地道:“張大少爺,您有事直接吩咐就好……罷了,我跟您去便是。”
“不用了。”
張鶴齡得意洋洋地道,“我已經有人追隨了……哼,咱現在不比從前,找幾個看家護院的還不容易?走!”
張延齡皺了皺眉。
聽大哥這話裡的意思,似乎沒什麼好事。
纔來京師沒幾天,就已經搞出一堆打手來了?
你也沒錢招募人手啊!
你自己名利地位什麼的都沒到手,別人憑什麼供你驅馳?
其中恐有隱情!
算了,咱還是跟去看看吧,千萬別出什麼幺蛾子纔好!
想到這裡,張延齡趕緊跟上兄長的步伐,他對這個不着調的大哥一點兒都不放心,生怕他被人利用了。
覃雲一看架勢不對,也急忙帶了個弟兄跟上。
兄弟二人出了街口,就見到七個半大小子正坐在路旁的早餐攤上,他們用三條長凳圍住一張八仙桌,桌上擺了個盤子,盤子裡是兩個麪餅。
“來了,來了!”
幾個人一直盯着張家所在街口的方向,見到張鶴齡現身,全都站起身往這邊迎來。
張延齡沒有靠前,他隔着張鶴齡有個十來步的樣子,連覃雲想過去盤查那些小子也被他給攔住了。
“吃早點呢?幾個銅錢,拿去花吧。”
張鶴齡走到桌前,瞬間就融入了這羣人的小圈子,然後隨手往桌上丟了三四枚銅板。
張延齡忽然想起,這還是昨天下午見到大哥時,被其討去的銅錢,原來是用來“招待”這種貨色。
看看年齡,這羣人基本都是十四五歲模樣,有個小的大概也就十二三歲,臉上猶自帶着幾分稚氣,也不知他們跟張鶴齡是怎麼攪和在一起的。
“老二,來來來。”
張鶴齡坐在單獨爲他準備的長凳上,見弟弟還站在遠處,不由伸出手打招呼。
張延齡這才與覃雲一起近前。
幾個小傢伙看到有穿官服的人過來,全都戰戰兢兢地站起,立在那兒不敢動彈。
“怕啦?跟你們說,以後隨着我,吃香喝辣,我姐姐馬上就是東宮太子妃,以後我家就是外戚,我父親是國丈,我是國舅爺……”
張鶴齡在那兒顯擺開來。
在這個早點攤打下手的一個糙漢走了過來,滿臉堆笑地問道:“哎喲,看不出來這位還是個官家少爺呢……敢問您家是姓萬,還是姓周?”
張鶴齡反問:“爲什麼不說姓張?”
“姓張?”
那糙漢聽了一臉迷糊,“天子腳下,話可不能亂說,國舅爺的帽子太大,就怕你戴不下。說吧,喝粥還是吃餅?”
說着,糙漢已把桌上的三文錢摸起來揣到兜裡去了。
“你們看看吃什麼?”
張鶴齡對幾個小的說道。
“吃餅。”
顯然這幾人也不是什麼富貴人家出身,全都是市井小子,喜歡吃乾的不喜歡喝稀的。
幾個餅放上桌,還沒等張鶴齡招呼,幾個小子就爭搶起來。
……
……
“老二,看看咋樣?”
張鶴齡得意洋洋地走到弟弟面前,朝張延齡顯擺道,“看看他們,個頂個的精明能幹,以後跟着咱,就算是去見周國舅什麼的,也可以撐撐場面……你覺得如何?”
“我覺得不怎麼樣!”
張延齡看那幾個小子如同瘋狗搶食的模樣,不由皺眉搖頭:“大哥,你哪兒找來的孬貨?不磕磣嗎?”
“我路上撿的啊……這幾個小的居然敢搶我的錢,幸好那天有周國舅的人幫我擋了下來,隨後我看他們賊頭賊腦盯着我,就跟他們說,以後跟着我混,有肉吃有酒喝,隨後就讓他們今早在這裡等我……”
張鶴齡挺直腰桿道。
張延齡心想,你這招募打手的方式還真是簡單粗暴。
隨便路上找的?
果然沒有花錢……
行啊,大哥你甚至不用他人投效,自己就主動跑去招攬人才,看來你很有當大佬的風範嘛。
要不怎麼說大明歷史上,外戚之家拉幫結夥出門械鬥的惡名能落到你頭上呢?
“哥,我腦袋疼。”
張延齡突然摸着自己的後腦勺,面上浮現一抹痛苦之色。
張鶴齡聞言變得緊張起來,疾步上前就要摸張延齡的頭,關切地問道:“可是先前被人打過的後遺症?讓我瞅瞅。”
張延齡一把將他的手撩開,怒聲質問:“你還記得你弟弟我出門被人打過?你的那套打架邏輯,放在興濟那小地方都不管用,在京城能奏效?你帶着這幾個孬貨出門,能幹啥?”
“能打架啊,看他們多機靈……”
“除了機靈還有什麼?如果對面是哪個官宦公子哥,帶十幾個人拿着棍子或是兵器過來,你找來的這些人有幾個會替你拼命?”
張延齡繼續追問。
張鶴齡咧嘴笑道:“就是撐個門臉罷了,你還以爲我真傻到帶着他們去找人搏命啊?”
張延齡再指了指身後立着的覃雲,問道:“你說要是覃百戶站在你身邊,一個可以頂這七個了吧?”
覃雲在旁聽了,不禁有些懊惱。
拿我跟市井小混混相比?
一個比七個,我也不覺得光彩啊。
“啊?”
張鶴齡愣了下,隨即一臉不解地問道,“他是當差的,咋可能一直守在咱身邊?”
張延齡道:“你也知道官身才好使?如果你真有本事,以後有機會爲朝廷效命,進個五軍都督府,或是入錦衣衛當差,身邊帶上扈從,哪怕就幾個,出門都可以橫着走,何必整這些有的沒的?”
張鶴齡摸了摸弟弟的額頭:“嘿,病得不輕,都開始說胡話了。”
“行了行了,難怪爹總說你,沒個大志向。”
張延齡徹底放棄規勸,無奈道,“哥,你那性子該改改了……這幾個,你做下選拔,最多留下一兩個,負責看門護院。”
說完,張延齡轉身就要帶覃雲離開。
張鶴齡在背後叫喚:“老二,你到底抽的什麼風?爲兄做什麼事,用得着你來教?”
覃雲一邊跟張延齡走,一邊回頭笑道:“張大少,其實你家二少爺說得沒錯,這京城地界,你找來的這幾個小子可護不了你周全。謀個官身,比啥都重要。”
“不知所謂。”
張鶴齡罵罵咧咧,“這可是我好不容易纔找來的手下,每一個都有用……哼,你以後出門遇到麻煩,別來跟我借人。”
說完張鶴齡又朝那羣人走去,招呼道,“來來來,別客氣,趕緊吃,吃完纔有力氣跟我出去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