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清宮。
朱見深剛入內,就見覃昌捧着一本敕令立在那兒。
當朱見深走過去後,覃昌立即就將翰林院草擬好的詔書恭敬地呈遞到了皇帝面前。
朱見深順手接過,快步走到御案前坐下,打開來一看,卻是有關加封太子妃之父張巒爲鴻臚寺卿的御旨。
對朱見深來說,這個親家根本就是個陌生人,今後跟他也不會產生任何交接,當下只是草率地看上一眼,就重新合上。
朱見深隨口問道:“鴻臚寺卿?爲何不是太常寺卿?”
覃昌遲疑了一下,隨即恭敬地解釋:“乃禮部議定的……若是陛下覺得太常寺卿更合適,那就讓他們改一下。”
“不用了。”
朱見深揮揮手,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
鴻臚寺卿跟太常寺卿最大的不同,不在於他們的職權範圍,因爲無論給張巒安排什麼差事,都是寄祿官,並無實缺給他。
但鴻臚寺卿是正四品,而太常寺卿卻是正三品。
本來可以給張巒一個正三品的官職,但誰讓太子不受皇帝待見呢?禮部那幫官員見風使舵慣了,生怕引起皇帝的不快,就沒把張巒的官秩定得太高。
反正按照規矩,二者中定任何一項都是合理且合法的,世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相信對本人來說也都可接受——白給的官誰不喜歡呢?
朱見深略一沉吟,問道:“不知此人是何來歷?”
到了這個時候,他這個皇帝纔想稍微瞭解一下,自己的兒媳婦出身於什麼家庭,其實這是之前他就該關心的事情,可他畢竟太“忙”了,壓根兒就沒那心思。
覃昌恭敬回稟:“乃河間府生員,以鄉貢被舉薦入國子監,因而一家人恰巧都在京師,碰上了這場東宮選妃。其從兄張岐,曾做到過遼東巡撫,算是官宦世家吧!”
“張來鳳嗎?有些印象……他的從弟居然做了朕的親家……有趣,有趣……呵呵……”
朱見深笑着調侃了一句。
覃昌聞言愣了一下,他怎麼也沒想到,皇帝居然還記得十八年前就已經致仕的張岐,而且聽口氣,朱見深似乎也不太討厭這個叫張巒的監生。
見覃昌發愣,朱見深催了一句:“繼續說吧,此人有什麼本事,竟然成爲鄉貢?”
覃昌立即收拾心情,繼續稟報:“此人在河間府時,曾在地方上推行種藥防疫之法,防治對象乃每年都會流行且流毒甚廣、危害極其巨大的痘瘡時疫,聽說非常有效,爲世人所推崇,進而被官府拔擢爲鄉貢。
“近來北直隸各州府廣泛推廣種痘法防治痘瘡,自去年冬天開始,京城也相繼開始種藥防疫,收效顯著。”
覃昌當然不會只是隨隨便便跟皇帝說上兩句,他有自己的想法。
身爲內相,作爲權力場上的直接競爭對手,他不想讓李孜省這個神棍日子太好過。
當隱約得知張巒跟李孜省有往來時,就想好了今天面對皇帝時的說辭,並不斷地試探朱見深的底線。
朱見深果然中計,側過頭看向覃昌,有些詫異地問道:“此人竟還是杏林出身?他醫術究竟如何?”
覃昌見皇帝微微皺眉,便感覺到自己這位主子大概是動心了,因爲目前皇帝爲了萬貴妃的病情,幾乎快到病急亂投醫的地步。
覃昌小心翼翼地道:“先前陛下吩咐,讓奴婢去民間廣泛找尋名醫,以奴婢所查,除了這位聲名卓著的張監生外,還有一位出自徽州的名醫叫做汪機的,目前也滯留京城,且都參與了太醫院爲京師周邊百姓種藥防疫的行動。”
“是嗎?”
朱見深臉色有些不太好看,出言質問,“先前你怎麼不說?莫非還想欺瞞朕不成?”
覃昌無奈地道:“從初一到現在,其實也沒過幾天,奴婢已經在盡心盡力查探,奈何身邊可用人手實在太少,蒐集訊息的效率也就低了些。這不,剛獲得消息,就立即稟報陛下……一切請陛下定奪!”
朱見深聞言起身,閉上眼,揹負着雙手在殿內來回踱步,一時間並沒有就這件事發表評論。
等待良久,覃昌見皇帝遲遲沒有表態,只得主動詢問:“要不要……把人請到宮裡來,爲娘娘……診治一番?”
朱見深驀然睜開眼,復又回到御案前,坐下後一把將那份委命張巒爲鴻臚寺卿的御旨拿到手上,仔細瀏覽一遍,又隨手放到一邊,擡頭瞄了下覃昌:“這兩天太醫院的人是怎麼診斷的?”
“回陛下。”
覃昌不敢遮掩,老老實實回答,“太醫院的人說娘娘的病的確是日漸好轉,各種生命體徵都在趨好,全不見病情加重的徵兆。”
“既然病情都有所好轉了,還有必要讓市井之人來到宮裡,爲萬侍瞧病?有那必要嗎?”朱見深到此時,似乎又對張巒和汪機這種民間郎中不放心了。
覃昌隨即便想到,這大概是因爲張巒如今已是東宮的預備老泰山,算是跟萬貴妃之間產生了一定利益糾葛,治病時或用心不良。
此時把人叫到宮裡來,當皇帝的既放心不下,又覺得情理上抹不開面子。
把太子未來的岳丈叫到宮裡邊給太子的後媽治病,太子會怎麼想?
朝中大臣又會怎麼想?
就算張巒全力出手挽救,不玩陰的,也難保不會有人趁機挑事。
故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各自安好爲宜!
覃昌卻有意上李孜省的眼藥,似乎曲解了皇帝的意思:“英明無過陛下,確實無此必要了,畢竟李侍郎說過……”
“李卿說是他的事,朕怎麼做卻是朕的事。你敢說上天就是要朕愛妃的命,連絲毫通融的餘地都不給嗎?”
朱見深氣惱地喝斥。
覃昌心中一片明悟。
皇帝先前在李孜省發表讖言的時候,並沒有當場甩臉色,甚至還表現出一副信任有加的樣子。
現在想來,皇帝當時還是非常生氣的,只是隱忍不發罷了。
你李孜省分明是挾所謂的天機嚇唬朕,甚至隱隱有要挾朕的意思。
朕乃是大明的皇帝,九五之尊天命在身,朕的話才應該是金科玉律,你總拿天機說事,意欲何爲?
就算天機真是如此,你貿然說出來,是不是也沒把朕放在眼裡?
“頒旨吧。”
朱見深隨手將那份御旨丟給覃昌,冷聲道,“最近派人留意民間輿情,不要讓人隨便非議皇家事務。另外,東宮喜事從速辦理,讓萬安和劉吉把事辦好,你給盯緊點,不要出絲毫差錯。”
“是。”
覃昌自然明白其中的彎彎繞。
太子大婚,有關三書六禮之事,應該由內閣首輔和禮部尚書去操辦,以彰顯出朝廷對此事的重視。
就算皇帝要加快速度把東宮大婚給辦妥,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的。
只是欽天監在選擇良辰吉日方面,也要“識趣”些,別作無謂地拖延,以保證東宮大婚能對改善並促進萬貴妃病體痊癒有所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