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正堂。
張巒迎着兒子揶揄的目光,幽幽道:“窮怕了,窮怕了啊……爲父如今最大的心願,就是擡幾箱子錢,直接砸到你二伯臉上,讓他以前狗眼看人低……
“不但我要拿錢砸他,還要他主動上咱們家來借銀子,改而由我去說一些難聽的話,讓他聽了痛不欲生!”
張延齡聽得一陣迷糊。
自己這父親……
自尊心很強啊!
你以前是跟人家開口借過幾回銀子?
又被人家數落了幾回?
讓你這麼刻骨銘心?
“爹,咱們家要是有銀子,是不是先給我點,讓我過幾天爽利日子?幹嘛光想着在二伯面前裝腔作勢?那完全沒意義啊!”張延齡道。
張巒扁扁嘴,不以爲意道:“有了銀子,肯定不會少了你那份兒……爲父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想要宣泄一下。
“也罷,幾百兩銀子就不是銀子了嗎?找人賣了吧。”
“別別別!”
張延齡趕緊勸阻,“這畫作,咱還是先別賣了。”
“爲何?連那位李侍郎都說,這畫作任由我處置……我拿來賣錢,改善一下家裡的生活,有何不可?”
張巒似乎很尊重兒子的意見,並沒有自作主張。
換作以前,我幹我的事,用得着你這個小輩過問?
更不會商議了。
張延齡無奈地道:“姐姐參選太子妃雖有了結果,但空有其名,暫時還沒嫁入東宮,目前我們需要保持低調。
“父親您想啊,這京師畫作的收藏圈子就那麼大,非富則貴,他們要是問咱這畫作從哪兒來的,你怎麼說?”
“實話實說啊。難道這是我偷來的?”張巒皺眉。
張延齡道:“關鍵點就在這兒。你實話實說,告訴他人此畫乃李孜省饋贈,那人家問你,你一個太子妃的父親,爲什麼會跟李孜省過從甚密,甚至他還送你貴重畫作,你怎麼說?
“若有人把咱們家跟李孜省來往密切的事對外傳揚,惹來他人非議,怕是強勢如李孜省也想着儘早跟咱撇清關係。”
“嘶。”
張巒吸了口涼氣,瞠目道,“你小子……”
至於你小子怎樣,他沒說出後續的話,但明顯被兒子這套邏輯給說服了。
張延齡嘆道:“姐姐嫁入東宮的事還沒完全定下來,就算是定了,如今陛下健在,太子地位仍舊是朝不慮夕,可不能讓人知道咱與李孜省來往密切。
“以前您沒有東宮姻親這層關係,跟李孜省偶有往來,沒什麼大不了,但現在你的行爲,牽涉到了東宮的面子,就不得不考慮當下太子的艱難處境了。”
“行了,行了……你小子思路活泛,想得多,深謀遠慮,值得嘉獎,這總該行了吧?”
張巒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卻知情識趣,並沒有爲難兒子。
“爲父算是明白了,最近家裡這些改變都來自於誰……哼,這一切還不都是你小子作妖的結果?”
張巒傲嬌地道。
張延齡一臉不服:“啥叫作妖?父親覺得我是妖怪嗎?”
張巒改換上和顏悅色,笑道:“兒啊,千萬別誤會,爲父不是在譏諷你,你有本事,爲父高興還來不及呢。
“現在你再給爲父說說,咱怎麼才能……發家致富呢?就算當上了太子妃的父親,想得到銀子好像也挺難的,若只能像牙縫裡擠出來一樣,眼巴巴等着別人來送,那幾時才能……家財萬貫吶?”
張延齡問道:“爹,你是想家財萬貫,還是想富可敵國?”
“說什麼胡話呢?單憑人力,怎麼可能做到富可敵國?”
張巒皺眉,不過眼神中卻透露出些許期待。
那纔是人生最高追求啊!
張延齡笑着說道:“等着吧。還記得我跟父親說過的話嗎?當今這位陛下,恐怕命也不會長久了……咱也就私下說說,別出去外傳,很可能……就是今年的事。
“等太子登基,而父親在其登基的路上多給予一些幫助,你猜太子上位後,會不會想着饋贈我家?”
“好好好,天家的財富不可計數,爲父就信你小子一回。”
張巒一反常態,旋即推了兒子一把,催促道:“快進屋去好好安慰一下你姐姐……爲父總覺得她情緒不太對勁,別再整出什麼幺蛾子來。目前家裡就你小子能跟她說上話,連我和你娘都不行。”
……
……
紫禁城。
安喜宮。
朱見深正在探望病中的萬貴妃,並給她帶來了太子將要大婚的消息。
萬貴妃強撐着病體坐了起來,悽聲道:“陛下,臣妾的病好多了,只需再靜養一段時間便可痊癒……您實在不該爲臣妾的病而做出一些違心之舉。臣妾的意思,太子的婚事,還是暫緩吧。”
一旦萬貴妃覺得自己的病情日趨好轉,生命無憂,立馬就開始阻礙起朱祐樘的婚事來。
不爲別的,就在於朱祐樘大婚會讓其儲君之位更加穩固。
成家立業乃舉世共識,一個成婚後的太子,會被大臣們認爲已初步具備男人的擔當,會上奏請求皇帝將更多治事的權力交給太子,而太子一旦得勢,極有可能會反噬萬貴妃及其家族和黨羽。
朱見深搖頭道:“愛妃不必起來……你需要靜養,保持一個平和的心態很重要。外面的事還是交給下邊的人來做吧。”
說着,朱見深的神色有些迴避,甚至展露出些許心疼和不忍。
顯然他不想說出真相:愛妃你的病情好轉很有可能只是曇花一現,要是上天真要收你的性命,朕也沒什麼好辦法。
至於用東宮大婚來沖喜,那就是信則靈不信則不靈,你都不覺得這是喜事,哪兒能把喜衝到你身上?
沖喜的原理大概就是用喜事帶來的情緒方面的變化,衝破病魔的束縛,重獲新生……而你顯然不具備沖喜的條件,這怎麼行?
朱見深又適時地做出補充:“太子年歲不小了,你是看着他長大的,理應視如己出,無論誰來做太子,都是朕的孩子,身上流淌着朕的血脈……你不該爲他感到高興嗎?”
萬貴妃聽了,簡直想吐血。
我高興個鬼啊!
沒當場七竅流血就已是邀天之幸!
不管他母親當初怎麼死的,這孩子初登大寶復仇心切之下,多半會把賬算到我頭上,且他還會把前半生所受的欺辱,也一併推到我頭上。
我可不敢賭他是真的熊,還是故意裝熊,在我看來,就應該從根子上杜絕此子登頂之路,一勞永逸。
就算我真的一病不起,他要找我家族算賬,也是我所不能容忍的。
“大婚就定在近日。”
朱見深介紹當下面臨的窘迫境況,“愛妃,初九、初十這兩天對你來說非常非常重要,一旦跨過去人生就一片坦途,可長命百歲。你一定要安心靜養,不要有太多牽掛。另外,那兩日朕要出宮參加大祀,不能在宮裡作陪。”
萬貴妃道:“陛下實在不該爲臣妾一人之事,耽誤朝政……這幾日臣妾明顯感覺身體好了很多,能吃能睡,您不必太過掛懷。”
“好,好。”
朱見深臉上滿是欣喜。
李孜省說,愛妃的考驗就在初九大祀那天,還說什麼屆時會有邪霧發生,朕看這完全就是捕風捉影。
看看愛妃的身體狀況,的確比初一那天好多了,怎麼可能會出事呢?
“陛下。”
就在此時,安喜宮的小太監進來通稟,“邵妃娘娘帶着四皇子殿下,前來給萬妃娘娘請安。”
朱見深走到榻邊,輕撫萬貴妃柔順的秀髮,笑道:“那就讓他們進來吧。朕正好有事,先離開一下……你們姐妹情深,有什麼話,自行說去。朕就不在此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