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人教人百言無用,事教人一次入心!(第一更)
翌日清晨。
夏之白剛起牀。
方墨便一臉激動的走上前,道:“長官,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郭桓被御史彈劾,被抓進大牢裡了。”
夏之白平靜的‘嗯’了一聲,並沒有做太多回應。
方墨有些不解。
爲什麼聽到這好消息,夏之白卻沒太大反應。
這是郭桓啊。
前天才派人來挑事。
郭桓可是三品大員,還是戶部右侍郎,主抓的就是各種財政。
若是郭桓沒出事,以鄭襖當時表現出的傲橫,日後少不了來找他們京都鹽鋪麻煩,被這麼一位位高權重的戶部官員盯上,他們京都鹽業還能落得了好?
他最近可是憂心忡忡。
就擔心什麼時候郭桓、鄭襖來找麻煩,他們要是沒應付好,只怕還要有牢獄之災。
但現在郭桓入獄,一切擔心都沒有了。
這該是個大喜事啊。
夏之白並不想就這事多說,淡淡的看了方墨一眼,道:“一府八縣的賬目送來了嗎?我等會要親自勘核,審覈完,還要送到宮裡去,還有今天鹽鋪已經開店了,你作爲這一店的掌櫃,該把心思放在店鋪上,不該放在這些有的沒的上。”
方墨鬧了個白臉。
他神色有些扭捏道:“都送來了,都放在賬房裡。”
夏之白點點頭,邁步朝賬房走去。
方墨狐疑的望着夏之白離開的身影,還是有些想不明白,爲什麼夏之白就能不激動呢?
他聽到這個消息,激動的都快跳起來了。
想罷。
方墨目光堅定下來。
一定是夏之白早就看出郭桓有問題了。
一定是這樣。
“狀元就是狀元,膽魄見識都比常人要厲害。”方墨忍不住感嘆道。
去到賬房,夏之白開始了賬目的清點跟統賬。
鹽鋪賬目的清點跟統計,其實並沒有那麼麻煩,這三個月鹽鋪的數據,大多都是公開透明的,不用擔心有人弄虛作假。
夏之白簡單清點了一下,確定數據沒有太大問題,就將賬目整理放到了一旁。
他來賬房,除了看賬目,更重要的是寫份‘設想’。
主講一下鹽業的預期跟前景。
這很重要。
朱元璋農民出身,對經濟的認識認知很短淺,基本只着眼於眼前利跟當前利,甚至是有些急於求成,急於做立竿見影的事,某種程度而言,這算得上是一種路徑依賴。
朱元璋一生遇到的很多困難,最終就是靠着一股卓越的‘莽勁兒’,硬生生給頂下來的。
另一方面。
朱元璋領兵之後太‘順’了。
鮮有大敗慘敗。
朱元璋‘嬴’的太多了,贏得有些盲目自信,甚至是自以爲是了。
尤其很多‘嬴法’,都是根據朱元璋自己的臨場判斷髮揮,最終才贏下的,這就導致,相較於其他臣子的建議,朱元璋更信任自己的直覺判斷。
因爲他贏了!
他不需要聽臣子的建議。
他是靠着自己的‘獨斷專行’、‘力排衆議’,纔打下的這個天下,尤其在朱升、劉基等人病逝後,朱元璋對自己的判斷力,更是達到了一種近乎盲目自信的程度。
這便是帝王的剛愎自用。
因爲他過去一直對,一直都是正確的。
在這種鮮有失手的情況下,即便是帝王,也很容易變得自負。
朱元璋就是如此。
在這種心理狀態下的帝王是無敵的,根本就沒有人能辯駁的過,因爲大臣建議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那便不能證明大臣說的是對的,但朱元璋過去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
兩者一比較,高下立分。
帝王只會認爲你是在挑釁他的權威。
帝王不可辱。
所以這些年來,凡是敢彈劾、反對朱元璋大政的大臣,基本都被殺了。
夏之白早早便判斷出來了。
對朱元璋只能對人,不能對具體的政策。
想對政策發聲,必須要先拿出切實的‘實證’,不然就是在挑釁君權,在質疑朱元璋的權威,更是在否定朱元璋的正確性。
夏之白回過神。
人教人百言無用,事教人一次入心。
想讓一位帝王認錯改錯,從來都是很困難的。
朱元璋尤其。
夏之白也深刻的明白這點,因而他毅然決然的選擇了‘商’。
因爲‘商’見效最快,也最容易獲得最直觀的數據,而當一個個不能篡改的數字,擺放在朱元璋面前時,哪怕朱元璋再怒再憎,也只能被迫的接受。
因爲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數字是最純粹的。
夏之白提筆,看着身前的賬目,在腦海略作思索,開始快速的下筆,當然他寫的東西並不多,只是簡單陳列了一下鹽企擴大生產後的前景跟未來。
半個時辰後。
夏之白停下了筆。
他輕微的吹了幾下,將上面的墨汁吹乾,將這份‘奏疏’,塞到了賬本的最後面。
而後將賬本塞到胸前布兜裡,邁步朝着皇宮走去。
今日的京都鹽鋪,沒有了之前的熱鬧。
變得沉寂蕭條不少。
昨日的盛況,彷彿過眼雲煙,難見多少影子。
唯有掛在門口的‘十五文一斤’的木牌,似在堅毅不倒的宣示着什麼。
應天府的街道上,人影匆匆,不少人都臉色凝重,尤其街頭巷尾,不時出現的錦衣衛,更是讓不少市井百姓,憂心忡忡,整個應天府逐漸走向了一股壓抑沉寂的氣氛。
夏之白腳步未停。
不到半個時辰,便到了皇城外。
在向守城官員澄明瞭情況後,稍等了片刻,便進到了宮裡。
文華閣。
朱元璋朱標父子,一高一低的坐着。
兩人的身前,都堆滿了不少的奏疏,只是粗略幾眼,就能看出,至少有數百件奏疏。
這就是父子二人每日要處理的。
父子二人剛從奉天殿回來,也剛上完‘早朝’。
明制一日三朝。
稱‘早朝’、‘午朝’、‘晚朝’。
朱標打了個哈欠,精神實在是有些睏乏,只是這是父皇定下的規矩,會議上朝,總要在日出前,因而早上天不亮就朝會,就算是皇帝太子,也必須趕在黎明前起。
而這種早朝,一般等到太陽出來,纔會散會。
往常朱標都會在文華閣打個盹。
只是剛纔才散朝,就有官員稟告,夏之白求見,要呈上鹽企賬簿。
他自然要繼續陪着父皇。
相較於朱標的睏乏,朱元璋顯得精神奕奕。
他很享受親裁庶務的感受,有種天下萬事萬物,都爲自己一手掌握的快感。
就在朱元璋批閱完一份奏疏時,樸狗兒躡手躡腳的進到殿內,尖細的聲音道:“啓稟陛下,夏之白在殿外求見。”
朱元璋擡眸,漠然的點點頭:“讓他進來吧。”
朱標感慨道:“昨日應天府萬人空巷,熱鬧非凡,而夏之白的鹽鋪,更是驚人的賣出了五十萬斤,我應天府鹽價也自此降至十五文一斤,對百姓也是極大的減負,這夏之白在經商方面的確有些才能。”
朱標忍不住誇了兩句。
朱元璋擱下筆,臉上古井不波,看不出任何的喜怒。
很快。
夏之白進到了殿內。
他恭敬的作揖道:“商官夏之白參見陛下、殿下。”
“臣今日入宮,爲呈上賬簿。”
“請陛下過目。”
夏之白從胸口擡出了賬本。
樸狗兒不敢有絲毫怠慢,連忙快走幾步,去到夏之白跟前,將這份賬本拿到手中,而後輕手輕腳的放到了朱元璋桌上。
朱元璋淡淡的掃了一眼,並沒有急着打開,突然冷不丁道:“郭桓入獄了!”
殿內瞬間安靜。
一股迫人氣勢瞬間席捲商心頭。
夏之白麪不改色,平靜的答道:“臣今早已聽聞了。”
“他在前一天見過你。”朱元璋緊緊的盯着夏之白,如同猛獸在盯着自己的獵物,彷彿只要對方有任何舉動,就會瞬間衝上前,將夏之白給撕碎。
夏之白點頭道:“見過。”
“郭桓找伱幹什麼?”朱元璋斜靠着身子,眼中散發着凌厲寒光。
夏之白道:“要統賬之法。”
“你給了?”朱元璋的聲音越發陰冷起來。
夏之白道:“同意了,只是最後他沒再要,我也就沒給。”
“爲什麼?咱要知道原因和理由。”朱元璋有些意外,但依舊沒半點放鬆。
夏之白道:“因爲無用。”
“統賬之法,只是數據的一種整理方式。”
“我也給他明說了,除了我給花綸的一種,我自己呈上的賬簿,還會有另一種。”
“聽到我這些話,郭桓便沒再要求了。”
“你覺得咱會信你這些話?”朱元璋冷哼一聲。
夏之白擡起頭,望着朱元璋,笑着道:“不會,就像郭桓郭侍郎一樣,他需求的並不是所謂的統賬之法,而是一種僥倖,不過郭桓的確給了臣另外一個解釋。”
“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朱標臉色微變。
朱元璋目光微沉,冷冷的盯着夏之白,聲音冰寒刺骨道:“郭桓還給你說了什麼,咱要你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夏之白搖了搖頭道:“陛下有些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一個商官,而郭桓是戶部右侍郎,我跟他過去並無交集,他又豈會把具體的事告訴給臣?”
“而且臣也並不想知道。”
朱元璋不爲所動,繼續道:“咱想知道郭桓究竟知道什麼。”
“你應該能聽懂咱說的話。”
夏之白沉默稍許,吐出了兩個字。
“軍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