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陛下不通經濟!(第二更)
軍餉二字一出,文華閣徹底安靜了。
就連朱元璋都沉默了。
夏之白道:“郭桓正是猜到了這點,這才最終放棄了,也給臣說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話。”
朱元璋嗤笑道:“咱的確有讓戶部官員籌集軍餉,但咱何曾說過要他死?他若真是乾乾淨淨,不貪不拿,咱又豈會殺他?”
“巧言令色,只是覺得咱殘暴不仁罷了。”
朱元璋沒有否認。
他也不屑去否認這些東西。
他雙眸望着夏之白,漠然道:“所以你昨日才當着城中百姓的面,說着君要仁,臣才忠。”
“你也覺得咱做的不對?”
夏之白輕笑一聲,搖了搖頭,道:“陛下你想多了,正如陛下所說,若是郭桓等官員,真的不貪不拿,陛下又豈會真對其下殺手?郭桓又豈會對我提供的統賬之法這麼上心?”
“他們的確是手腳不乾淨。”
“也該殺!”
“沒有所謂無辜。”
“郭桓之所以憤懣,便在於陛下可直接殺人,用不着這麼彎彎繞繞。”
“還讓他提心吊膽了好一陣。”
“而陛下之所以這麼多此一舉,主要是還想着謀求更大的事,因爲北元的存在,對陛下而言,始終是如鯁在喉,陛下也始終擔心,有朝一日,北元會捲土重來,將陛下打下的天下,重新給奪回去。”
“陛下.急了!”
“急着儘早爲天下謀劃好一切。”
“也急着將一切可能影響大明安危的隱患給拔除。”
“在陛下眼中,這一切都是值得的,郭桓等人,亦或者那些被牽連進去的人,也都是死得其所。”
“因爲他們是爲大明的千秋萬世而死。”
“他們的死,換來的是大明北疆,日後幾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太平。”
“這筆賬在陛下心中是划算的。”
“郭桓後面也明白了這點,因而直接放棄了掙扎,靜等着陛下將其抓拿,等待着成爲陛下手中,鋪設大明千秋萬代的基石,哪怕心有不甘心有不滿,也只能義無反顧的受死。”
“他們的確該死。”
“但此刻也是在成全陛下的豐功偉績。”
“我並不同情,也不惋惜。”
“也絲毫不關心。”
“我只是一個商官,陛下的宏圖大志,郭桓等人的貪財逐利,都跟我無關,這場政治風波,政治風暴,對我而言,沒有太大意義。”
“我也樂於見到。”
“在對於處理貪官污吏上,我跟陛下是站在同一隊列。”
“我也很不喜現在的士大夫風氣。”
“的確該煞一煞。”
朱元璋目光微動,對夏之白的話有些意外。
他本以爲夏之白會指責自己,至少也會冷言譏諷,譏諷自己又當又立,結果夏之白都沒有,從頭到尾都很平靜,以一種超然的平靜,把整件事說了出來。
“伱當真這麼看?”朱元璋有些狐疑。
他有些不確信。
夏之白笑了笑,道:“陛下無須質疑,我的確對陛下的諸多做法不滿,但我跟郭桓的確不是同路人,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若是郭桓他們真乾乾淨淨,陛下再不滿,也不會輕易殺掉的,因爲陛下一直以來,就希望大明的官員,能奉公守法,清潔廉明。”
“再則。”
“當日殿試時,我便說過了。”
“不喜‘士’階層。”
“陛下在天下大開殺戒,無異在鬆動士大夫的根基,我爲何不樂見?或許假以時日,隨着‘士’階層的衰弱,‘工農商’階層的崛起,我‘扳倒’‘士大夫階層’的想法也就實現了。”
夏之白嘴角露出一抹乾淨的笑。
朱元璋目光微沉,也是若有所思。
這倒的確符合夏之白的風格,也符合夏之白的作風。
朱元璋道:“所以昨日,你在城中叫囂着,要給天下開一條商路。”
夏之白點頭。
他望着被擱在桌上的賬簿,緩緩道:“陛下其實可以好好看看這本賬簿,我這次前來,也是爲了呈上這份賬簿。”
朱元璋垂眸。
他望着手邊的賬簿,大致的翻看了幾眼。
並無太大興趣。
只是當看到最終利潤只有四千兩時,朱元璋眼中不由浮現了一抹濃濃的嘲弄,他擡起頭,望着夏之白,冷聲道:“你這三個月,弄出這麼大陣仗,咱還以爲掙了多少呢,就四千兩?!”
“就這個利潤,你怎麼還咱的錢。”
“咱若是沒記錯,你給咱借錢時,說的是一年後,十出十二歸。”
朱元璋將賬簿扔在了桌上。
朱標也眉頭一皺。
五十萬斤鹽,就只賺了四千多兩?
這未免太少了點吧。
朱標起身,朝朱元璋拱拱手,將桌上的賬簿拿到了手中,仔細的翻看起來。
夏之白嘆息一聲,道:“陛下眼裡只看到了四千兩嗎?”
“咱的確只看到了四千兩。”朱元璋抓着玉如意,朝後背撓了撓,又道:“當然咱是還看到了你這三個月,花了咱整整四萬兩銀子,但這是借出去的錢,咱認,咱不挑這個毛病,咱就看你最終能還給咱多少。”
“還有九個月,六萬兩銀子,你能還給咱嗎?”
夏之白搖頭:“還不上。”
朱元璋目光一冷。
夏之白一臉平靜,淡淡道:“不過臣本身就沒打算要還。”
“臣呈上這個賬簿,並不是來向陛下展示,臣這三個月從零開始,掙了多少錢。”
“若是真論掙錢,京都鹽業,一個月正常也就能掙一千五六百兩,一年也就兩萬上下,而開啓花銷就投入了四萬兩,若只看支出收穫的數字,的確覺得臣所創立的企業,並不怎麼值當。”
“但賬並不是這麼看的。”
“也不能這麼算。”
“只是臣疏忽了一件事,便是陛下並不懂經濟。”
“陛下對於這些賬目,唯一看得懂的只是最末幾個數字,但若是僅憑几個結果,就輕易的下定判斷,並因此認定某些事,那可就太過荒謬,甚至是荒唐了。”
朱元璋臉色一沉。
看向夏之白的眼神充滿了不善。
夏之白直接無視了,他拱手道:“陛下是從微末起家,應當很清楚,起家之難,尤其是創始之初,稍有不慎,便可能傾覆,但只要撐過最艱難的時段,後續一切都會慢慢好轉。”
“就如鹽企一樣。”
“前期投入的確很大,但陛下可以翻翻賬簿,在這一個月,鹽企的投入已大幅減少,日後只要不出大的狀況,基本投入都會漸漸趨於減少乃至穩定,現在京都鹽鋪,每個月能穩定獲利一千多兩。”
“不消三年,便能賺得六萬,徹底填上借款。”
“三年之後,鹽鋪所賺之利,則全是利潤,僅僅三年,就能徹底獲利,這個回報率已是驚人的高了。”
“這只是起步。”
“正常經商,哪有不擴張的?”
“等應天府的經營穩定,京都鹽鋪便會向四周擴張,壽州、滁州等需恢復生產的地方,都是最好的擴張之地,到時三府之經營,利潤又會翻倍,若是將京都鹽鋪的經營,擴張至整個大明,陛下可曾算過,一年利潤會如何?”
“臣算過。”
“差不多是六百多萬。”
“當然不同地區,食鹽售價有波動,利潤也會受影響,但就算如此,一年利潤至少也有四五百萬。”
“這還是在惠民的條件下的獲利。”
“付出跟收穫是成比例的,付出越多,收穫也就越大。”
“誠然,就如陛下看到的,初期的確會耗費大量錢財,但只要正式起步,不消幾年,就會扭虧爲盈,臣之前說過,臣設立的是國企,即這是大明朝廷的官企,因而這四五百萬兩白銀,會直接入賬國庫。”
“這四五百萬兩銀子是多出來的。”
“據臣所知,大明一年財政收入,只有三千萬上下。”
“這四五百萬兩銀子,已經抵得上大明財政收入的六七分之一了。”
“而這些錢,陛下要徵多少苛捐雜稅才能收上?”
“其中又會多出多少貪墨?”
“當然,在陛下心中這是不值得的,因爲且不說開‘商官’的先河,對天下的影響會有多大,會不會加劇官員腐敗,就是經營應天府一地的鹽企,就會爲朝廷增加多少的官吏支出,這也是臣要說的另一點。”
“便是陛下看不懂賬簿。”
“陛下只看到了最終的利潤四千兩,卻沒有看到這利潤之下,已經是除去了‘鹽煤’兩企業上千人的工資支出。”
“我呈給陛下的賬簿是十分詳實跟具體的。”
“只是陛下並沒看。”
“或者陛下依舊以爲,臣創辦的企業,手中的鹽工跟礦工,跟其他竈戶礦工一樣,並不需要額外的支出,只需給一定的糧食和少量維生的錢財就足夠了。”
“但實際並不是。”
“因爲這些工人都是算的僱傭。”
“按月給月例。”
“我這次前來,便是以自身真實所爲,明白的告訴陛下,臣想建立的這套體系,是可行的,而且經過這三個月的實踐,也的確證明了,這是一條可行的路。”
“請陛下再看一次這份賬簿。”
夏之白微微躬身,主動明確的表露着態度。
朱元璋目光陰晴不定,遲疑片刻,將這份賬簿重新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