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居然開始講禮貌了。
看着沙僧將地上莫邪吐的那灘漿糊麻利地收拾好、丟到洞外，然後又接來一桶雨水把地面洗乾淨，莫邪忽然覺得自己看到了英雄末路。
英雄末路，困於市井，蠅營狗苟。
洞外天色已黑，僅有些許微光在天際閃動，那應該是遠方的雷。
雨已經下了一天，又兼身處深山，洞中岩石表面尚已凝起一層水膜，衆人身上更是潮溼難耐。
黑暗，潮溼，但沒有人舉火。入·洞避雨時衆人做出的承諾被他們死守。
陳玄奘縮在洞口瑟瑟發抖，猴子在莫邪身邊坐下。
“來一根？”他遞了根樹枝給莫邪。
“不會。”莫邪擺手拒絕。
“這都不會？真不像個爺們。”古了個怪了，叼樹枝跟是不是爺們之間有什麼關係？
莫邪沒說什麼，他只是招手從‘天堂之境’中取出了一瓶水。
擰開蓋子，只飲了半口便再灌不下去。
難受，從喉至胃彷彿發生了異變，本該是清涼的水一路行經竟是引發了劇烈的灼燒感。
“好別緻的瓶子。”猴子並沒有驚訝於莫邪憑空變出東西來的手段，他只驚歎於莫邪手中的瓶子。
塑料，這是猴子經歷過的任何一個世界中都不曾存有的材料。
猴子的火眼金睛能看得出莫邪體內的劍氣，自然也能辨得出這瓶子的材質。
莫邪把水遞給了他。
猴子沒有喝這瓶水，畢竟瓶口上還沾了些酸液：“怎麼樣，見過‘天翻地覆’了？”
“天翻地覆？”莫邪初聞這個詞時發出了疑問，但轉眼他就明白了何謂“天翻地覆”。
旋轉的視角，像是在天，像是在地，像是在內，像是在外。
暈3D的既視感。
不過憑良心而言莫邪覺得還是稱它爲“天旋地轉”來的妥當些。
猴子看懂了莫邪的表情，他爲莫邪解說：“此界天道不全——或者說是受創，有心悟道必如墜雲霧、感到天旋地轉。實則是不全之天道在以它的意志吸納悟道者的‘道’試圖補全自身。”
末了，也不管莫邪是否聽懂、是否還有話要問，猴子丟下一句話就走出了洞外：“你不是第一個被抽到吐的人，另外，這場雨下得太久了，我煩了。”
猴子飛上了天空，鑽進了雲中，隨後雲散，雨消。
“上路，上路。”陳玄奘使喚着八戒與沙僧收拾好行李，拜別盤絲洞。
至始至終盤絲洞的主人們都沒有現身。
身體虛弱的莫邪被安置在了板車上佔了猴子的位子，而猴子則少有的下地走到了隊伍的最前方幫忙開路。
衆人走了半夜，終於出了山，月光下，一座頗有綠·教風情的城池橫在了衆人眼前。
走在隊伍最前方的猴子在城池現身的那一刻擡手：“有情況。”
陳玄奘停了下來：“有什麼情況？”
陳玄奘停了，但他身後拉車的八戒與沙僧二人沒能馬上停下，於是三人一車撞成一團，車翻了。
莫邪從車上摔到了地上，虛弱如他是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摔倒卻無力避免。
猴子卻不管身後的動靜，他一指那城池，幽然道出：“有亂入者出現了。”
隨着他的指點，城池的上空浮動起了一道隱約的金色神光，如帶如緞，更有點點不可名狀之物隱隱漂浮於神光周圍，似衆星拱月。
猴子臉上的表情很難看，陳玄奘臉上的表情很猙獰，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被撞翻在地痛的。
“繞不繞路？”猴子問。
陳玄奘面沉如水：“就地休息，明日進城。”
衆人就地露宿，半夜無話。
第二日，太陽升起來之後莫邪纔看清楚昨夜被猴子指點的“神光”究竟是何物：
那是一條巨大的橫幅，橫幅上以金筆寫着一行異域文字，莫邪讀書少沒看懂它究竟是什麼意思，但在見到這行字後陳玄奘的表情更猙獰了。
“走，進城。”
陳玄奘連早餐都沒讓沙僧煮便拉着衆人進了城，莫邪能感覺到他身上有殺氣。
衆人進了城，城中一片張燈結綵，更有無數街頭藝人耍把戲、變魔術，整條街水泄不通。
取經團隊停留在了人羣中，陳玄奘目視衆生歡喜，面上殺氣漸消，而正當此時兩隊白衣武士簇擁着一輛花車急速而至。
“九宮真人到！”
一名持着儀仗的武者高呼，人羣迅速分開，花車停下，一名白袍女子從車上走下。
陳玄奘面無表情，女子一路施施然來到他面前，開了口：“素聞三藏法師道行高深、氣度非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無數白鴿於開口間於女子身後飛起，將女子襯得不似凡人。
她本就不是凡人。
“能否借一步說話？”九宮真人對陳玄奘發出了邀請，陳玄奘順着她的指引登上了花車。
花車向皇宮駛去，猴子等人很自然地跟在花車後頭。
不見了陳玄奘那張充滿殺氣的臉，此時莫邪纔有機會發問：“橫幅上寫的那是啥？”
猴子明顯地呆了一下，回答道：“極·樂·世界！”
莫邪默然，衆人亦是默然，唯有道旁民衆對於九宮真人的朝拜聲此起彼伏。
這裡確實是極·樂·世界，只可惜真經與佛陀都不在此處。
皇宮，處處鶯歌燕舞，歌舞深處，寶座上，歪坐着一名孩童打扮的國王。
“不好玩！都不好玩！”一句嘟噥驚得滿堂下拜，個個口稱萬死。
“陛下！我給您帶好玩的來了！”九宮真人與陳玄奘攜手而至，明明二人只是初識，在華車上也並無過多的交談，但此時在國王的面前二人卻像是相知多年的老友一般。
“那還不快帶過來讓我瞧瞧！”國王揮手屏退了周圍跪倒的鶯鶯燕燕，示意二人上前。
“喲，這不是三藏法師嗎？怎麼上我這兒來了呀？”國王定睛一看，忽然發笑。
陳玄奘也不驚慌，他只合掌行一佛禮：“這極·樂·世界搭建得不錯，我看就是真的極·樂·世界也比不上這裡。”
見尊不跪，也不口稱“貧僧”，陳玄奘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