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寥寥遠天淨,溪路何空濛。
斜光照疏雨,秋氣生白虹。
雲盡山色暝,蕭條西北風。
故林歸宿處,一葉下梧桐。
這首古詩描繪的正是南國秋零冬凋的深山景色,句句寫景,景中寓情。正是此時靈山上秋涼光景,靈山上千峰排戟,萬仞開屏。奇花瑞草,修竹喬松。
靈山上有一座聳入雲霄的山峰,名爲天畫峰。此時山峰雲巔處站着一個男子,怔怔的望着遠處青雲與山霧接連之處。
那男子約莫三十歲上下,白衣勝雪,一塵不染。雙手揹負,腰間懸着一塊玉佩。山上寒風吹來,他身上衣襟因之而動,看起來甚是孤寂、瀟灑。
在他後面不知何時站着一個傴僂老人,那老人跟着他站了許久,終於開口說道:“塵兒,你這十一年來一直到這裡看着這天上雲巔,不寂寞嗎?”
白衣男子側身向着傴僂老人,微微頷首,道:“大長老,天畫樓之宴可要開始了?”
老人睜着一雙混沌的眼望着雲峰下,道:“馬上就要開始了,下面不知會有多少事情要做。你這麼多年來便在這雲巔上看着,可看出了什麼?”
白衣男子微微嘆了口氣,悵望着天空,道:“我哪裡能看得出什麼?”
老人道:“既然看不出什麼,又何必再消沉下去?十一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竟變成這樣!”臉上閃過痛惜之色。
白衣男子搖了搖頭,仍望着雲巔不語。老人道:“待會跟我去吧,天畫樓此次宴會,你身爲雲道宗大弟子,不可不去!”
白衣男子點了點頭。老人轉身走出兩步,嘆道:“世間情愛,亂人心事,多擾多憂,無處可置。你身爲雲道宗大弟子要什麼沒有?何必在此面對漠漠冷霧多年?”說完邁開步伐離去。
白衣男子滿臉茫然,面對天空,嘆道:“我身爲雲道宗大弟子什麼都有,卻唯獨沒有她……”
雲道宗是天下第一大宗,掌握的功法、兵器、財資、人脈無數,此人名叫李知塵,乃雲道宗宗主親傳弟子,若不出問題,數十年後便是雲道宗宗主。
他自從生活在大宗之中,衣食無憂,修煉的功法,掌握的兵器都是最上乘的。而且天賦甚佳,武功早領先同齡人一大截,甚至跟老一輩高手相比也不遜色。可這樣的人,又得不到什麼?
李知塵怔怔望着雲巔,雙手不知道何時開始竟發起顫來。十一年前,他在江南梅林中遇上了那個溫婉善良的女孩……
當年他十八,她十六……在梅花之中,他們相遇相見相識,相念相知相愛……
那時是他這輩子最快活的時光,比在雲道宗中任何的恭維、誇獎都讓他感到開心!
愛戀,是柔軟的春風,是春風中那一絲絲甜蜜的花香,使人陶醉而醺然。
因此,你也不必着力嗅它,更不必去尋找它。你愈是嗅它,尋找它,它愈是飄離、消散。
你只需靜靜的坐着,靜靜的聽着,便會聞到那股令人舒朗而欣悅的芳香。
他們在梅花下立下誓言,此生兩心相印,相憐相惜。只是歡愉不久,那女子一日偶然離去。此後李知塵發了瘋般尋找她數年,卻如茫茫大海中撈針一般……她彷彿從來不存在般的,再也沒出現在他的生命之中……
當時他太幼稚,握不住她流煙般的纖手;他太莽撞,抓不緊她月華般的身姿,甚至她爲何離去,離去到哪都不知道。只是那段感情深深印刻在他心中,這十一年的時間,也不能磨淡他心中的芳影——她的善良、可愛,她的美麗、溫婉,那一個水一樣柔情的女子。
李知塵茫然望着天空,他彷彿忘了她的名字,可又彷彿深記於心。
當婢女前來催促時,他纔回過神來。
身後站的綠衣婢女道:“各宗各門都已經到了,公子還不去嗎?”
李知塵道:“我們走!”此時雲道宗宴請了天下門派聚集天畫樓,爲商議一件大事,他身爲本宗大弟子,自然不能缺席。
天畫樓便位於天畫峰之間,是依山而建的一座恢宏樓閣,樓上飛閣流丹,玉樹金殿,甚爲壯麗。
李知塵跟着婢女下了峰巔,轉開一條曲道,到一座偏房,便見到雲道宗代理宗主和大長老、二長老。二長老是一個身着黑袍的五十歲老漢,與大長老的老眼昏花不同,他雙眼烔烔有神,面容紅潤,氣定神嫺,精神矍鑠。雲道宗代理宗主一身蛇袍,一張四四方方的臉,不怒自威。
李知塵施禮道:“宗主,大長老,二長老。”雲道宗宗主點了點頭,微笑道:“我們走吧,會宴也開始了。”四人轉出偏殿,往宴會的大殿而去。
未進殿門時,便聽到有人大聲道道:“我們來候已久,怎的還沒見到雲道宗宗主?”
雲道宗宗主道:“老朽來了。”走進大門,大長老、二長老、李知塵跟在後面。
李知塵見殿中已集滿了天下各大門派,滿眼望去,也有一百餘人。除了各宗宗主外便是他們的親傳弟子。
殿中最顯眼的是一個鐵一般的壯漢,站起來竟有一丈五,在人羣中顯得特別顯眼。壯漢見到三人,聲放如雷,笑道:“宗主,二哥,三哥。還有知塵也來了。”
壯漢正是雲道宗三長老肖雷。
右手邊第二個座位站起一箇中年男子,向雲道宗宗主道:“宗主,你來了。”正是天武宗沐簾聲。
李知塵見眼下殿上已集滿了天下九大宗門,雲道宗代理宗主位於首座,天武宗沐簾聲次之,佛宗代理宗主位於第三個座位,青華派副掌門蔣來坐在第四個座位,其後是煌鯊宗、女巫族、西北鎏金殿的三位代理宗主,最後是方外兩大宗門東臨賀洲蓬萊島與西浩大陸忘憂堡。
雲道宗副宗主微笑道:“都請上座。大宴開始。”
忽聽門外一個聲音道:“金妖山墓主妄涯到!邪魅君子君天子到!無情閣無情教女到!”
此言一出,場上衆人無不變色。這三個名字在他們耳中可不是陌生的。這三者,皆屬魔道!而此次會宴便與魔道有關,難道這三人是腦子有坑嗎?竟在此時前來。
天畫樓上林木聳立,雲霧繚繞。奇山異石,芳花怪草。
而此時,雲道宗副宗主就坐在正中央,其左旁便依次坐着大長老,二長老,三長老肖雷,還有宗主親傳弟子李知塵。其右旁便坐着八大宗門的代理宗主。
整個樓上卻忽然陷入了寂靜,天武宗沐簾聲輕眉一蹙,嘆道:“今日魔教之人也敢上來,看來……”佛宗淡理應道:“近日他們確實有這個本領。”
雲道宗副宗主臉色還是笑容可掬的樣子,道:“有客則請進。”其下各人表情不一,這當下魔教之人來到,恐是不懷好意。
雲道宗大長老二長老也是一臉的平靜,閉目不語。
李知塵斜倚在椅子上,手上提着酒自酌自飲,似乎毫不關己事。三長老肖雷脾氣最爲暴躁,早在聽聞魔衆來臨時已經按捺不住了,又看到李知塵一副毫無禮節的樣子,怒目圓睜。
門外一個爽郎的聲音笑道:“早聽聞雲道宗在天畫舉行大宴,宴請天下門派豪士。特來見識下,就不知歡不歡迎?”隨着聲音而進入者,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俊俏男子,身穿黑色龍袍。身高七尺,腰間繫着一柄長劍。
此人一上來,衆人的視線便凝聚過去,雲道宗副宗主微笑道:“自當歡迎。”
那人哈哈大笑,道: “那便好,在路上君哥還說你們這些名人子弟大家閨秀的不肯招待我們這些鄉野村夫呢!原來倒是他錯了。”此言一出,場上之人無不蹙眉側目。這話明顯在諷刺他們,在場這些人無一不是名動天下的豪傑,又是大門派的長老宗主,竟被他說成名人子弟大家閨秀。
這時,從後面又走出一個男子,淡淡道:“那就是我錯了。”此人約二十來歲,身着白衣,臉貌極爲俊秀美麗。若穿上女子的衣服活生生就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美女。他手上搖着一把摺扇,淡笑道:“今日天畫一宴,早已動江湖。我雖一介凡夫,亦想一觀。不請自來,還望見諒。”
場上之人着實呆了一陣,這聲音亦輕柔極點,仿若未出閨的女子輕柔細語。他們實在沒有想到天下間會有一個男子美貌得這個模樣。若不是看到此人脖子喉結凸起,胸前平平,非把此人認作是調皮的小女孩女份男裝了。
之間那人橫眉似劍,一蹙之下,直指北斗,全身散發着雄渾的男子氣息。而之後這人,卻陰柔得若水若秋。
若說場上之人,男子知道此人是個長得極美的男子,也就回過神來。可那些女子就如中了**似的,呆呆的看着那人。
女巫族的若依雪首先盈盈一笑,一雙若水的眼眸看着那人,道: “閣下是?”
那人妖柔一笑,道:“君天子。這位便是金妖山墓主妄涯。”說着,也沒有指認。旁邊那人哈哈笑道:“君老弟,你看你真是有魅力!竟把這些人都驚呆了!”
君天子淡淡一笑,對雲道宗副宗主道:“我們這些凡客,可有座位?”
雲道宗副宗主道:“不是還有一位嗎?”此語先落,簾外便傳來叮叮噹噹悅耳的鈴聲,隨着,一個女子便走了進來。
女子約莫二十三四歲,頭髮下垂至腰。脣紅齒白,着實貌美。她身着白色綢緞裙,上面所畫幾株蘭花。裙襬處繫着此金鈴,走起路來叮叮噹噹之聲便響個不停。
女子走進來便道:“我聞這天畫大宴如何了得,又是如何盛大。什麼千年之宴,日星相隨。今日纔來見識見識,卻沒有料到,原來就是一羣子孤老的棺材臉在談什麼情談什麼愛啊!真是叫人大失所望啊!”
肖雷最是按捺不住,聽得那女子的諷刺,登時站了起來,喝道:“呔!你那女子,今日闖我定嶽城,犯我雲道宗!私上天畫樓,還敢在這冷言諷刺!你道雲道宗可來就來?可走就走?今日你若不留下個交待,你們就別想離開雲道宗了!”
妄涯一拂袖袍,冷哼一聲,道:“怎麼的?對上門的客人竟是這般?今日可是見識到雲道宗的待客之道了!”
肖雷哈哈笑道:“若對客者,則與不同,自當全禮!若對賊者,自是掀桌相待。”
那女子道:“哦!你是把我們當成賊了?”
肖雷怒目圓睜,道:“難道不是?”那女子冷笑道:“那就見識見識下吧!”話音剛出,那女子已然動手,也不知道從何開始,手上拈着兩根細細的紅繩,對着肖雷暴射過去。
肖雷道:“來得好!”身子向前縱去,雙手若虎撲之勢,向那女子而去。女子臉若寒霜,兩根紅繩若靈動的毒蛇一般刺了上去。
兩人瞬間鬥在一起,叮叮噹噹與破空聲的聲音來往不絕。
堂上的雲道宗副宗主側目看着,沒有阻攔,餘下之人更不會插手了。
場上白光黑光閃動,絞爲一團。忽的,“嘭”了一聲爆開,兩道人影分開來。
肖雷向後掀開幾步,臉色不變,只是身上衣服破了些大大小小的洞口。而那女子站定後卻仿若剛來,並無一點外傷。
此時,雲道宗副宗主道:“好了,來者是客。爭鬥之事就不必了。”肖雷哼哼兩聲便退下了,那女子冷笑道:“再來過上幾招嘛!怎麼?還怕了不成?”
肖雷一聽此言,火氣又衝了上來,道:“那就來吧!”
原來之前兩人打鬥只是切磋,互相試探。只是肖雷在切磋時身上衣服卻破了幾處,在各大強宗面前,臉皮上畢竟過不去。本就有怒,更何況女子的挑釁。
雲道宗副宗主見是如此,也不好阻攔,便依着肖雷去。
妄涯見肖雷來勢兇猛,也起了大戰之意。對那女子道:“哈哈,這莽漢讓我來!好久沒打打了!”話音剛落,整個人便像飛鶴般遊飛過去,迎上肖雷,而身上長劍亦拔出。肖雷哼了一聲,手上一凝,暗黑色的氣態煙霧便涌動出來。
妄涯見狀,身子一縱,劃至半空。忽地,整個人“嘭”的一聲,沒了身影,憑空消失。
肖雷一驚,這好端端的人怎麼不見了?還未回過神來,就感到右肩頭處“嘶”的一聲,熱辣辣的痛苦便劃了下來。大急之下,左拳揮去。
卻沒想到後背又傳來撕裂般的痛楚。兩次之下,肖雷身受重傷,臉皮蒼白起來。
“唿”的一聲,面前憑空站着妄涯。妄涯手上舉着長劍,長劍上還有鮮血滴流。他搖搖頭,道:“不堪一擊!真是廢物!”
肖雷悶哼一聲,氣衝胸肺。只感胸中充滿無可壓抑的怒氣。忽的。仰天狂啕一聲,臉色猙獰,道:“再來!”
這時,妄涯嘆了口氣,把劍收回劍鞘,道:“算了,你不配做我對手。”
肖雷一聽此言,肺火更升,渾身顫抖。身上黑色氣霧幾爲實質。心道:自己在這麼多門派前受此折辱,有辱師門。若不一雪恥辱,怎能罷休!又見各大宗門都望了過來,更感羞辱。
這時,一個聲音道:“三長老,莫要中了他的計了,你再動怒,更無法贏他了。更何況你修煉的是剛猛的雷元力,而他修煉的是風元力。再加動怒,更是無濟於事。”
肖雷如醍醐灌頂,“啊”一聲回過神來。想道:是了,越發怒就更無法戰勝了。再者,擅風元力的修者,若隱藏在空中,幾乎無人能找得出來,這是自己魯莽了。
妄涯眼中一閃,“哦”了一聲,道:“閣下倒是有戰勝我的技巧了?”說着,便向着聲音方向看去。
循着話音看去,便見到一人斜倚在椅子上,目光無神的喝着酒。正是李知塵。
李知塵並沒有理睬妄涯,仍是自顧自的自飲自酌。妄涯嘴角一咧,道:“讓我試試閣下高招。”話畢,整個人忽的一下,又消失在空中。
場上的人凝神聚氣起來,若有興趣的看着李知塵。肖雷平下氣後,並沒有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去,而是目不轉睛的看着李知塵怎麼樣去對付妄涯。
忽然,李知塵站立起來,右手一動,把吊在牆上用來觀賞的長劍拔出,憑空刺了兩劍。又回劍入銷,繼續倚在椅子上。
這個動作極快,眼皮還沒眨,便已完成。只見呼的一聲,一個人影漸漸顯現出來,站在李知塵面前。便是妄涯。
妄涯滿臉寒峻,額頭上滴滴冷汗冒出,抱拳道:“多謝。”
李知塵沒有答話,靜靜的喝着酒。
場上頓時一陣迷糊,這是怎麼回事?怎麼妄涯忽然現身向李知塵道謝?
只有一些修爲已臻至化境的人能看出,剛纔李知塵早就知道妄涯蹤跡,在妄涯近身時,刺出第一劍,阻去妄涯去路,第二劍便可殺死妄涯。可是卻留下一線,沒有傷及性命。故此,妄涯現身後纔會道謝。
這時,衆人才把眼光集中到李知塵身上來,都在重新審視這個雲道宗大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