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謀?”阮潮尖酸地笑了笑,“被蘇玳廢去了武功是計謀,被那幫臭男人欺負也是計謀?”
“有得就有失,你也是算計過的。”但見她臉色發青,似有慍色,我話鋒一轉,冷笑道,“我知道,你根本還是一身清白。”
她斜睨我一眼,不置可否。
“那晚,我只是輕碰了一下你的脣,不消一刻就已毒發,那天三四個大漢,有一個倒下,其他人還敢碰你?”那般尷尬的夜晚,我本不想再回憶,但說出來之後,卻發現並沒有太多的難堪。
阮潮雙手環胸,低着頭凝思半晌,才道:“那麼,你認爲我武功被廢是假的?”
月華如水,透過重重枝葉,落在她身上,一片斑駁。
“是真的。”這一點,絕對瞞不過我和蘇玳學的眼睛。
她冷哼一聲,微微垂首,落在臉上的陰影遮擋了她的表情。
“一個沒有武功的弱女子,用毒又不足以殺死全部賊人,你卻認定我還是一身清白?”阮潮的語氣極盡譏諷。
“的確很令人費思。”我漠然地看着面前這個弱柳扶風的女子,經驗教會我,不能小看任何對手,儘管對方看起來沒有一點殺傷力。
“所以只有一個可能。”我慢慢說道,“他們對你沒有戒心。”
“那些人不過酒囊飯袋,美色當前,自然獸性大發,根本沒有戒心可言。”阮潮像是回想起很不堪的往事,咬着牙恨恨地道。
我搖了搖頭:“我的意思是,你和他們是認識的。”
阮潮擡起頭來,月光下,美豔的臉上覆着寒霜。
我迎上她凌厲的目光,繼續說道:“那晚我和蘇玳去偷賀禮,你本有機會下毒殺她,卻只是把她弄暈,並且找個男人試圖輕薄她,爲的就是讓她恨你。”
她嗤笑一聲,彷彿我說了什麼荒唐的話。
我也不理會,接下去說:“你知道蘇玳有仇必報,所以才設下那樣的局,讓蘇玳以爲你是不甘不願去龍城的。”
阮潮不說話,冷冽的目光森然地向我投來。
我知道,我猜對了。
當年,她千辛萬苦才逃離蘇家,現在卻又想方設法地回來,想也知,她意圖不軌。
黑暗中,她微微一笑,眼中的森冷頓時消散,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絲讚許之色。
“花邀,果然不容小覷。”她走近來步,神色間已帶暖意。
“你想報仇?”我疑惑地盯着她。
雖然蘇老爺曾逼她做蘇玳的鏡衛,但也沒有如何傷害過她,那份憎恨,到底從何而來?
“我和蘇家說不上有什麼仇恨,我這次來,只是爲了三個人。”阮潮再走近一步,已到了我身側。
我警惕地戒備着,她卻並無任何動作,只是放輕了聲音,在我耳邊說道:“其中一個,是你。”
我偏過頭去,對上她點漆的明眸,心底一暖,語氣也不再冷淡:“心領了。”
十二年,漫長的時光,她並沒有把我遺忘。
“你想不想離開蘇家?”她突然把聲音壓得更低地說,“我可以幫你。”
她居然說出了和原遠一樣的話。
愣了一下,我不解地皺眉:“爲什麼這麼問?”
這次輪到她皺眉:“你問爲什麼?難道你不想自由嗎?”
原來自由就是那麼簡單,只需離開蘇家。
“蘇家是個大籠子,束縛着你,你一點都不在意?”她見我一臉的無動於衷,又是生氣又是着急。
“我沒有想過是束縛。”出了這裡,不過是換了個更大的牢籠。天地之大,無處可去,也是種束縛。
肩頭一緊,她居然抓住我雙肩,略顯激動地追問:“可是爲了蘇玳?”
我後退半步,躲開她的手。
“不知道。”
她的手定在了半空,愣了一下,滿臉黯然地收了回去。
一幽淡月,滿園花影,我們各懷心事,靜立無言。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玳踏着月色向我們走來。
我沒有多語,只是傳達了主人的話,她點點頭,欣然前往。
一路上,我們三人都沒有開口說話,沒有風,園子安靜得能聽到花落的聲音。
“哥,今夜怎有如此雅興?”走進醉夢閣那瞬間,蘇玳恢復了以往嘻哈的神色。彈着琵琶的歌伎見到我們進來,連忙起來行禮。
主人但笑不語,深深地看向了身邊的原遠。
“噢,原來是大嫂喜歡歌舞。”蘇玳在原遠身邊坐了下來,纔要舉杯,卻發現我和阮潮還站在身後,於是拍了拍身邊的椅子,笑道,“阮潮,坐這裡。”
阮潮便大大方方地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我則回到原遠身後立定。
“最近都不見你。”原遠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嬌地瞟了眼蘇玳。
席間的衆人都分別一愣。
“難得你有大哥陪着還有閒暇惦記着我。”蘇玳只當她開自己玩笑,也笑嘻嘻地應道。
“下次一起去玩啊。”原遠繼續道。
蘇玳狐疑地看她一眼,又再看向蘇玄墨。
“既然淨戈開到口,你答應便是,我們兄妹也很久沒有一起玩樂過。”蘇玄墨仰頭喝完杯中之酒才淡淡地道。
蘇玳聳聳肩膀,無所謂地說:“那好啊,下次儘管叫上我。”
原遠滿意地彎起了脣角。蘇玄墨看在眼裡,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
歌伎還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我一向不喜歌舞,只覺得是雜音,擾了一室清淨。
阮潮倒十分感興趣地托腮欣賞着,另一隻手還跟着樂韻在桌面上輕輕敲擊。
蘇玳與蘇玄墨一杯接一杯地對飲,剛開始時還聊上幾句,到後來,都不說話,蘇玳一個勁地灌酒,蘇玄墨見她喝得高興,便陪着喝。
蘇玳心情不好,爲什麼呢?
我知道他們兄妹的酒量都很好,但現在已經有五六個罈子見底,再喝下去,必定傷身。
正自思量間,蘇玳或許是喝得太急,被酒水嗆到,整杯酒弄翻在桌子上。我趕緊走上前去,從懷中掏出手帕,擦拭她衣服上濺到的酒跡。
“沒事。”她擺擺手,衝我醉醺醺地笑。
“好香。”原遠湊到了蘇玳身上嗅了嗅,“我也要喝!”
“你剛纔不是說不喝?”蘇玄墨寵溺地笑問。
“我現在又想喝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感到原遠瞪了我一眼,眼中還暗藏怒火。
當我還在爲她會不會喝酒而擔心時,她已經一口氣把整杯酒都吞了下去。
“不是很烈嘛,還行。”她咂咂嘴,又倒了一杯。蘇玄墨用手撐着頭,似笑非笑地半眯着眼睛看向她。
“單是聽歌太無趣,你不是會武功嗎……”原遠瞄向了蘇玄墨腰間的軟劍。
“你想看我舞劍?”蘇玄墨已經微醺,俊美的臉上略泛桃紅。他站了起來,走到比較有空餘的位置,摸出貼身軟劍震腕一抖,秋水般的劍身剎時變得硬直,映着燭火折射出耀眼的光澤。
主人的劍法並不華麗,招數剛勁狠辣,施展開來,頓時殺氣滿室。狹小的閣樓內,劍光翻飛,快若電閃,挾帶着陣陣破空之聲,氣勢驚人。
如若是普通人在旁,即使醉成一癱爛泥,也會馬上清醒。
原遠定定地看得投入,連酒也不喝了。阮潮看了兩眼,便轉過臉去,不再觀望。蘇玳依舊自斟自飲,自得其樂。
“突”地一下輕響,琵琶聲停了下來,細看才知道是琴絃斷開,那歌伎滿臉都是汗水,涔涔地溼了妝容。
蘇玄墨也停了下來,看了眼那歌伎,笑着把劍纏回了腰間。
“厲害。”原遠誇了一句,蘇玄墨頓時喜上眉梢。走到座位上時腳步微微踉蹌,他用手撐着桌面,甩了甩頭。
喝了那麼多酒,又耍了套那麼勁猛的劍法,難怪酒氣上頭。
才坐下沒多久,他便昏昏沉沉地趴伏在桌子上。
“來人,送蘇少爺回房休息。”淨戈大喊了一聲,門外馬上有侍女走進來。
“淨戈小姐,請問要把主人送去哪個房間呢?”兩個侍女一左一右地摻扶着蘇玄墨。
“送去他自己的房間。”原遠等兩個侍女扶着蘇玄墨走了出門,對着他們的背影撇了撇嘴。
“你可以退下了。”原遠向着歌伎擺了擺手,歌伎忙施禮告辭。
“好啦,多餘的人不在了,我們繼續喝酒吧。”原遠用力地拽着我的手,示意我坐到蘇玄墨剛纔坐的位置。
“時辰不早了,各位也該就寢了。”我堅持地立在原地,恭敬地道。
蘇玳擡起頭來,眯着迷離的雙目望向阮潮:“你沒有喝酒,有力氣扶我回房吧。”
說完,整個人倒進了阮潮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