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沒力氣扶……”阮潮話猶未了便轉而發出了一聲驚叫。
我連忙喚來侍女。
蘇二小姐已醉得一塌糊塗,吐了阮潮一身。
“去死——!”阮潮憤怒的伸出食指將蘇玳的腦袋戳開,侍女趕緊用絲帕幫忙擦拭她前襟的污漬。
蘇玳整個人順着阮潮的力度往後仰去,若不是我扶得及時,恐怕已連人帶椅地摔倒在地。
“你現在很有空管別人的事嗎,還不給我倒酒。”原遠把空酒杯重重地放到桌子上。
我皺了皺眉,原遠才喝了那麼兩杯,怎麼也發起酒瘋來?
蘇玳扭動了一下身子,掙脫開我的摻扶,趴在桌子上狠狠地瞪向阮潮,正低頭審視衣裙的阮潮竟似有感應,也擡頭瞪了回去。
袖子突然被人用力地扯了下,我這纔想起原遠還在鬧脾氣。轉過身,迎上的是一雙滿含幽怨的眼。
倒酒倒酒。
“你根本就不會喝,我送你回‘烏潭’,早點休息吧。”看着她以賣醉的方式把杯中酒一飲而進,不禁有點擔心。
原遠把空酒杯遞到了我的面前。
“繼續倒酒。”
我一手奪過酒杯,放回桌子上。
“我說了,送你回去。”
原遠的呼吸變得有點急促起來,臉色慢慢轉陰。
“那時候……你爲什麼要走?”
我呆了一下,好一會兒才搞清楚說出這句話的人,是蘇玳。
我疑惑地看了過去,發現蘇玳正醉眼迷離地盯着阮潮,目光中的惱怒早已轉爲孩童般的天真惘然。
聽到這句話的阮潮也是一驚,怔忡地看着蘇玳,一時忘了反應。
那一句輕柔的責備,跨越了十多年的時光,姍姍而來。
從未見過蘇玳有這樣的表情,彷彿把一切保護自己的硬殼都剝開,露出最柔軟的真實。
我居然忘記了,比起和阮潮五歲那年的邂逅,蘇玳和她要相遇得更早。
“送我回房……”蘇玳撫着額角向後靠到了我身上,“好難受……”
原遠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站了起來,伸手去端桌子中央那盤還冒着熱氣的翡翠三鮮湯。
“我想‘醍醐灌頂’一定可以解酒。”
不好的預感火一樣竄上心頭,我正要阻止,阮潮已快我一步把蘇玳拽到了自己懷裡。
“我來送我來送,讓她休息一下就好。”
還不知道自己逃過一劫的蘇玳半睜着杏眼,把眉頭皺得死緊。
“你衣服上的是什麼?好髒!走開!”
阮潮身子一僵,臉色徹底翻黑,伸手就要去端原遠才放下的那盤湯。
我阻擋的姿勢才做到一半,那個醉得渾然不知危險的二小姐及時地開了聲:
“好吧,你想送就送吧。”
看來,在最後關頭,蘇玳的警覺性還是驟然復甦了。
真是可喜可賀。
最後,還是在侍女的協助下,阮潮不情不願地半拖着蘇玳出了閣樓。
“那麼……”我也把你送回去吧。
“倒酒!”原遠迅速地打斷了我的話。
爲什麼喝醉酒的女人都這麼任性……不,即使沒喝醉,她也已經足夠任性。
“我今晚就在這裡,不走!”她重新坐下,自己拿了酒壺倒酒。
我伸手按在了她拿酒壺的手上。
“我最後說一次,現在回房。”
對待醉酒胡鬧的人,我不反對使用強制手段。
她眨着潤溼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看着我說:“送我回去之後,你也會走。但在這裡,你會陪着我。”
心臟像猛地被東西撞擊了一下,痛不堪言。
“你醉了。”我喟嘆。
“我醉了你就陪我嗎?”原遠一臉天真地看着我。
其實,醉了也沒有什麼不好。至少,可以不用去管那些清醒時一定要遵守的規條。
我在她旁邊坐下,斟滿一杯酒,仰頭喝下。
雕欄外,月光幽清,朦朧的不似真實。
“蓉兒爲什麼不開心?”原遠側枕在桌子上,雙頰就像那天上妝後那樣緋紅。
醉了的人,爲什麼看東西還那麼清醒?
蓉兒,只有她會這樣叫我……就像只有蘇玳會叫我小三。
“你怎麼知道我不開心?”反正她醉了,說出的話,不必認真。
原遠坐直了身子,用兩隻手指按着兩邊脣角往下拉。
“哪有人開心時是這個樣子的?”
我呆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鬆開了手,也跟着笑。
“那天,你抱着我在烏潭上使用鐵掌水上飄時,有聽到我說的話嗎?”笑過之後,她立刻就嚴肅起來。
“我沒有用鐵掌水上飄啊。”那只是很普通的輕功,有一定內力的人都可以做到。
“你只需回答我最後那一句。”原遠本來就嚴肅的臉上又增添了一絲不耐。
我沉吟了一下,小心地回答:“沒聽清楚。”
我聽到她的確說了一句“我……你”,但中間那幾個字,被風吹散在蓮香裡。
“我喜歡你。”原遠一把揪起了我前襟的衣料,用兇狠的目光直視着我。
“……哦。”我不是來不及躲閃,而是想知道她接下來想幹什麼。我還沒遇到過像她那樣醉酒的人。
“你喜歡蘇玳還是喜歡我?”她仍是緊揪着我的衣料不放,突出的指節微微泛白。
爲什麼要提到蘇玳?我不明白。
“這有什麼好比較的嗎?”原遠是原遠,蘇玳是蘇玳,不同的人,不同的感覺。
“你跟她是姐妹情,跟我就只是朋友,我當然比不上人家重要。”原遠泄氣一樣把我推開,自己悶悶地用雙臂抱着腦袋,靠到桌子上。
我有頓時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對你……也有姐妹情啊。”我學她經常做的那樣,用手指戳了戳她的手臂。她移開了被戳的那隻手,露出半張臉蛋,狐疑地看着我。
“姐妹情就是‘想永遠在一起,又非常緊張對方,單獨相處時還會偶爾心跳加速’,你說的吧?”我一邊說着,她一邊放下了手臂,認真地聽着。
“你對我也是這樣嗎?”她用手指着自己,表情有點癡傻。
“嗯。”我點頭。
當然還是會有點不同,面對蘇玳時,那些感覺是負擔,沉重得讓我不想承受。而在面對原遠時,那些感覺卻是溫馨的,每一刻時光,都讓我難捨。
“那麼,你對我,絕對不是姐妹情。”原遠說得斬釘截鐵。
我吃了一驚,都還沒跟她說那點不同,她就已經看穿了我的想法了嗎?
“我跟你又不是姐妹,怎麼可能是姐妹情呢?”她接着說道。
“我和蘇玳也不是姐妹啊。”我以此類推。
“但是你和蘇玳是仇人啊,阮潮說了不可以認仇人作姐姐,你就是想認,所以她才那麼生氣。”
似乎……好象……是這樣的。
“我一不是你仇人,二不是你姐姐,所以不是姐妹情。”原遠一邊說着,一邊拿過酒壺在我和她的酒杯裡都倒滿了酒。
仇人不可以做姐姐……所以不可以有姐妹情,不是仇人可以做姐姐,但不是真的姐妹,就不是姐妹情……?
我想我也有點醉了,腦子亂糟糟的無法整理。
“來,爲我們不是姐妹情而乾杯!~”原遠愉快地把杯子塞到我手裡,也不等我,自己便仰頭喝乾。
我一邊喝,還一邊思考着她說的話。
“如果我們不是姐妹情,那是什麼?”我放下酒杯虛心請教。
她那雙略帶迷離的眼睛突然清亮起來,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這樣吧,你閉上眼睛我就告訴你。”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恢復了以往的表情,就是沒有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