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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六章 空宅

36.第六章 空宅

“死……?”阮潮怔怔地囁嚅着,美麗的容顏上轉過了數種複雜的表情。

看她這樣的神色,應該與這家人關係匪淺。我再想開口問個清楚時,她已經徑自走上前去,推開斑駁的朱門,跨步入內。

我連忙緊跟其後。

大門到正廳的前院瘋長着雜亂的野草,還有不知名的小花點綴其中。月光下,殘破的宅院漆黑無光,散發出陰沉腐朽的氣息,令人心底一片寒涼。

阮潮沒有片刻的停留,穿過前院與正廳,熟稔地往東廂走去。

我默默地跟在後面,沿途皆是一片狼藉,月光漫過窗棱,依稀可見殘缺倒地的桌椅、碎在地上的瓷器花瓶上都覆蓋着厚重的灰塵,上面不時爬過一兩隻蟑螂,橫樑上結滿了蜘絲,灰黑的牆上還能隱約看到暗紅的血跡。

地上的塵泥積得深厚,阮潮走過的地方,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足跡,揚起的塵灰嗆得我咳個不停。

偌大的宅子空洞陰沉,只靠着一點月光很難看得分明,阮潮很突然地身子一矮,整個人撲向了地面。

塵土飛揚。

我捂着口鼻,待塵埃落定後才道:“這裡已無人居住,沒什麼好看的,還是回去吧。”

失去武功的神醫也只是個弱質女子,在如此陰暗凌亂的荒宅行走,總是危險。

阮潮維持着倒撲在地的姿勢,像被人點了穴道,既不言語,也不動彈。

我繞到她身前,彎腰,把手遞向她。

“起來,看有沒有摔傷。”

我難得好心好意,她卻無動於衷。

我蹲下,藉着微弱的月光向她看去,她卻飛快地垂下了頭,額前烏黑的髮絲隨着她的動作柔順下滑,遮擋住她的容顏。

這樣的阮潮,甚爲陌生,我見所未見。

黑暗中,幾隻猖狂的老鼠“吱吱”叫,貼着她倒地的嬌軀跑過,她竟也絲毫沒有反應。

看來,這家人的死,對她來說,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只是,如果真的那麼重要,又爲何直到今時今日纔來探視?

故園重遊,物非人非,何必追憶。

“我應該早一點回來的……”她終於開口說話,卻是沉痛的自責。

“早一點晚一點,也都如此。”我環視着這破敗不堪的屋子,少說也被棄置了十多年。

她驀然擡頭,黑暗中,我們誰也看不清楚誰的表情。

“你知道兇手是……?”

我搖搖頭。

“我不知道。”

人人都說,是山盜所爲,他們終年流離,四處作惡,早已不知所蹤。

她沉靜下來,垂首不語。

一室的清冷,滿宅的陰森,就連呼吸進肺部的空氣,都帶着年積月累的腐敗氣息。

“……蘇玳”

一聲陰冷到極點的低語在死寂的廢屋內響起。

我感到身子不自覺地一震,卻原來是蹲久了,雙腳發麻,整個人跌坐在滿是灰塵的地面。

阮潮再次擡頭看我,只是黑暗濃重,我除了依稀看到她粗略的輪廓外,根本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那一聲“蘇玳”叫得森然,彷彿要把那名字的主人千刀萬剮纔可消恨意。在她的眼中,蘇玳就是惡人,惡人幹盡天下壞事。

只是她不知道,這一家慘遭殺戮時,蘇玳還只是個小小的孩童。

更何況,這家人於她,還有一飯之恩。

阮潮從地上爬了起來,動作有點僵硬,看也不看我,徑自往宅門走去。

荒廢的廳堂流淌着經年陳腐的陰冷空氣,殘破的傢俱堆放凌亂,在森寂的黑暗中,鬼影綽綽。

步出宅門,我才驚覺自己後背的衣衫一片溼濡。

自出事以來,這是我第一次故地重遊。沉積得太深的幼年時光已淡出回憶,最鮮明的記憶,始終是那場突如其來的浩劫,盛大的血祭,我一生的噩夢。

阮潮步履不穩地在前方跌跌撞撞地走着,我趕了上前。

夜的街道,行人漸稀,樹下的燈籠也大多燈油燃盡,熄滅大半。

“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說到一半的話停了下來,我有點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的臉。

如花的嬌顏蒼白黯然,明亮的星眸微微泛紅,上面水色粼粼。

見我看過來,她受驚似的別過臉去,匆促而行。

這一次,我沒有追上去,只是與她保持着一定距離,跟隨身後。

那個柔媚入骨的蛇蠍美人,即使是在武功全失遭人□□時也未曾露出過半絲脆弱。但是現在,她卻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那個府邸裡的人,究竟是她的遠房,還是近親?

不知道爲什麼,我竟然想起了那個羅嗦奶孃,她曾說過,膝下的一雙兒女,如我同年。

只是我一直未曾與他們謀面。

被自己這個突然的念頭驚到,卻只感到好笑。

就算我猜想的事情屬實,我們也還是毫不相干的人,她的哀痛,我的淡然,互不交集。

快到觀景樓時,她停了下來,轉頭望了我一眼,神色已恢復如常。

她清冷的眸中,隱含着幾分深意。

“我沒有必要幫你隱瞞任何事情。”我說。

蘇家的耳目遍佈全城,蘇玳事後一查便知。

“你保持沉默便可以了。”她說過,她阮潮從不求人,而她現在的語氣,也的確沒有一絲乞憐。

只是,沉默也是一種隱瞞。

我看着她,不作迴應。

“算了,那是你的事,告不告訴她你自己決定。”阮潮無所謂地笑了笑。

我看着她,細細打量,卻發現她和奶孃並沒有相似的地方。

她發現到我的目光,先是奇怪,然後恍然,低頭拍打起衣服上的塵土。

水清色的衣裙上,依舊遺留着一大片髒黑的污垢。阮潮無奈地皺起了眉。

“走吧,我們進去。”她放棄了清理衣服上的髒污,轉身走向觀景樓,“那個冒牌花魁該很擔心了。”

她的話聽在耳朵裡雖感彆扭,但不可否認,我的心底確實升起了一股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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