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了差不多一柱香的時間,蘇玳才替我把金創藥上好。被打中的地方不再那麼折磨人了,只不過還是全身乏力,使不上勁。
“小美人,安心地歇息吧,我今晚就睡在隔壁。”蘇玳的聲音柔柔地在耳邊傳來。
我用力地睜着眼睛,卻只覺得一片迷離,人影朦朧,無法真切地分辨出她的臉容。
“哎?大美人,你要去哪裡?”
蘇玳的聲音透着驚疑。
難道淨戈想逃走?我心下大驚,胸口驀然一陣堵悶。
抓住她!不許她逃!
可惜這些話卻無力喊出來。
“隔壁。”淨戈脆甜的聲音帶着一股慵懶的味道。
“哦?難道大美人覺得今夜月光迷人,孤枕難眠?”蘇玳恢復了玩世不恭的語調戲弄道。
我努力地要集中精神,但意識卻十分渙散,整個人如同浸在了深水裡,聽到的聲音時強時弱,飄忽而遙遠。
“是另一邊隔壁。”淨戈的聲音冷冰冰的。
“大美人啊,”蘇玳輕咳了一聲,語含嘲諷,“看來你還沒搞清楚狀況。”
聽不到淨戈的回答,空氣中沉寂了片刻才又響起蘇玳略微鄭重的聲音:“我們現在的處境很危險,如果你們分得太開,一旦發生狀況,即使本少爺武功了得,也很難兼顧。”
心底竄過了複雜的情緒,她的話,狠狠地刺痛了我。
還不行……我還不夠強,居然被一個武功差勁的人暗算了,什麼都做不了,還要靠別人保護……
努力地瞪大了雙目,看到的依然是一片迷離,暖黃的燭火輕微的跳躍着,我所看到的世界光影搖曳,忽明忽暗,說不定下一刻便永遠深沉於黑暗裡,灰飛煙滅。
“我認牀。”
淨戈冷硬的聲音一下子把我從迷朦的幻想中拉了回來。
什麼?
“什麼?”蘇玳的聲音充滿了疑惑。
“我都已經不作任何埋怨了,所以最低程度也一定要睡在牀上。”淨戈斬釘截鐵地道。
我只感到全身再一次地無力……
“大美人要睡牀上完全沒問題。本公子不是小氣之人,牀鋪被褥分出一半又有何難?”蘇玳拖長了語調,無比輕佻地道。
聽不到淨戈有什麼反應,空氣中又出現了片刻的安靜。
“倘若大美人不願與本少爺共枕而眠……”蘇玳的語調軟了下來,顯得寬容而溫和,“也可以獨享一張牀。”
不行!怎能放她一人獨處?
“本少爺就勉爲其難地和小美人擠一擠好了。”蘇玳接下去道。
“不行。”淨戈果斷地回絕。
我略略舒了口氣。
“你要大牀我要美人,各取所需有何不可?”
蘇玳,你當我現在是死的嗎?
“大牀美人我都要了。”淨戈霸道地回答。
我不再掙扎,任由沉重的眼皮舒服地合上。那兩個人,一個無賴,一個野蠻,都是我不願應付的類型。
“她的傷不嚴重,但中的毒卻成分不明。你好生看着,有什麼事就叫我。”
這幾句話,蘇玳說得小聲,卻嚴肅異常。
心底深處,只覺得某個柔弱的部分,狠狠地痛了一下。
關門聲過後,是悠長的寂靜。
我知道淨戈就在牀邊,因爲鼻息間一直縈繞着淡淡的花香。
我感到自己的肩膀被輕戳了一下,然後是淨戈落寞的聲音輕細的響起。
“你趕快好起來吧。”
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爲她恢復了記憶。傳聞中的花魁,是個極溫柔的人。但是,她的溫柔,絕不可能向我展示。
我是她的仇人。
那麼此時此刻,這般溫柔的女子到底是誰?我所見所聞的淨戈,是會一口咬住你的手,直到鮮血淋漓也不放開的小野獸。
恍惚間,滿室的燭光逐漸淡出了視線,柔和的橘黃色化作了天際的霞光,日落烏啼,江楓漁火,熟悉的堤岸延伸至不知名的遠方,清風徐來,帶着濃郁的血腥味道。
原來……是個夢?
我還是沒有長大,還是沒有成爲龍城第一殺手啊。
是個怎麼樣的夢呢?居然一點印象都沒有了。無月無日地習武,身邊的同伴……不,是對手一天天地減少着,少主說過,他只留下那個支撐到最後的人。
“小妖,你今天沒受傷吧?”
清亮的聲音還微帶着稚氣,我驚喜地轉過頭去,對上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這是我用的兵器,給你。”
精緻的臉蛋上,是凝重的表情。
“……給我?爲什麼?”這是我說的話嗎……?嬌嫩清脆,完全是個孩童所發出的聲音。
對了,我還沒長大啊。剛纔只是作了一場長長的夢。
“我擅長的是拳腳功夫啊,這把短匕是他們分配的武器,我用不着,就送給你吧。嗯……當作你的護身符。”
護身符?
“我們是好朋友嘛,我希望小妖是那個堅持到最後的人。”
少主說過,這場撕殺,活到最後的人,只能有一個。
如果我是那個堅持到最後的人……
……那麼你呢?
夕陽沉下去了,漫天的霞光卻仍未消散,鋪天蓋地地瀰漫了整個視野。絢麗的天空,五光十色,急速翻涌的彩雲彷彿要壓下來,胸口被什麼東西壓迫着一樣難受,無法呼吸。
瑰麗奇幻的天空驀地幻化成一張滿是鮮血的臉,精緻動人的臉蛋縱橫交錯着紅豔豔的血跡,顯得猙獰扭曲。
“你真的要殺我嗎……?”心頭的楸痛更甚於身上的傷痛。我本來就不打算做那個最後的勝利者。
我只是想把你的對手都殺掉……然後……請你殺了我。
但是那個目光充滿仇恨盯着我看的人是誰啊?那麼陌生……是我不認識的人。
“贏的人只有一個,你不也是想殺我嗎?”她陰險地笑着,雙手緊掐着我的脖子不放。
她真的想我死。
“我們……是朋友吧?”眼前的臉已經模糊不清了,有溫暖的液體從眼睛裡流了出來。
我只是要你一句話,死也甘心。
“什麼朋友?殺手不需要朋友!”
“……你、你說……不想做……殺手,是、是他們逼你。”
“是啊,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被逼的。”小小的臉蛋露出了厭惡的表情,“包括和你這個呆子做朋友。要不是你的武功那麼厲害,我纔不願意碰你一下呢。”
所有的一切都遠離我而去了,漫天的霞光、蜿蜒至遠方的堤岸、無法承受的痛苦,還有那張熟悉而可愛的臉蛋……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到自己的臉頰被人捏了捏,有個陌生的童音在我的上方響起。
“哥,原來她還沒死呢。之前明明已經被打得無還手之力了,不知道爲什麼剛纔突然發了狂一樣反抗,居然真被她反敗爲勝了。”
“她作弊,偷了對方的武器。”一個男童的聲音跟着響起。
我覺得身上一痛,痛得我不得不睜開雙眼。
一隻腳,踩在了我的身上。
腳的主人,錦衣秀服,穿戴華貴,是個小小的女孩兒。
“你偷了她的匕首?你們不是朋友嗎?”
我看了一眼躺在身側的屍體,沒入她前胸的正是她自己的那把短匕。
“我沒有朋友。”
殺手不需要朋友。
華服女童輕蔑一笑,從屍體身上拔下了匕首。
“哥,留下這樣的人又有何用,等我殺了她!”
冰冷的寒意流竄全身,那把鋒利的匕首反射出刺目的亮光。死——
我用力地睜開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暗淡的燭光,簡陋的客棧擺設,還有淨戈充滿煞氣的容顏。
她高舉着的那把長劍正是我片刻不離身的武器!
原來你根本沒有失憶。
銳利的劍尖對準了我,在橘黃的燭光下,匯成了一點刺目的芒星。
“去死!”淨戈惡狠狠地低喊。
你趕快好起來吧。
我沒有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