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利的劍刃直直地刺進了牀單裡,在此之前,我已一個鯉魚打挺翻身坐起,冷眼看向淨戈驚疑的臉。肩上的傷本就不重,讓我意識混沌的是阮潮的藥,剛纔稍微休息了一陣,被那場噩夢驚醒後,竟感到意外的清醒。
內力還是沒有恢復,但對手是淨戈的話,已經足夠應付了。
我瞥了一眼那柄插入牀單的劍,她下手雖然狠辣,但準確度卻不夠,離我躺着的地方差了好些距離。
“你……”我剛要開口質問,她卻先了我一步開口。
“醒了就好,讓開!”淨戈的眼角眉梢盡顯殺氣,素手拔起長劍,在牀上一陣揮砍。
我冷冷一笑,輕易地避開劍鋒跳躍下牀,腳步微旋,頃刻間便繞到了她的身後。只要我現在出手,這個嬌滴滴的名牌花魁便再也無法作怪。
對此,她顯然毫無所覺,依舊瘋了一般往牀上亂劈亂舞,神情專注,香汗淋漓。
舉起的手還是放了下來,我靜立一旁,且看她裝模作樣到何時。
也許,這也是還魂失敗的後遺症?
被利劍劃破的牀單碎成了布條,隨着劍風在半空中紛揚,輕慢地降落,一地凌亂。
“大美人被上身啊?”門口傳來一聲低呼,我微微側頭,看見蘇玳雙手抱胸,斜斜地倚在門上,饒有興致地注視着淨戈的舉動。
“好點了?”發現了我的視線,她也轉過頭來看我,薄薄的紅脣嚼着一抹淺淺的笑。
“有勞關心。”我發現蘇二小姐已經把那件被撕破的衣服換掉了,這次沒作男兒裝扮,而是身穿月白紗裙,髮束鵝黃絲緞,耳墜白皎濂珠,腳著平頭短靴,即使去掉了華美的衣飾,也掩飾不住她高貴的氣質。
“這裡已經亂糟糟了,小美人還是移步過來與我共枕吧。”蘇玳笑嘻嘻地走到我面前,我沒有理會她。
因爲淨戈已經停了下來。
“大美人,練劍要到外面,你怎麼練到牀上去了?”蘇玳戲謔道。
淨戈把長劍扔到了一邊,不等我阻止,便撩起衣袖粗魯地擦拭着額角的汗水。
“這裡不乾淨。”淨戈一臉厭惡的神情。
我微微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地往牀上看去。
她不會是想告訴我們,這裡有……
“看不出你懂得妖術哦。”蘇玳柳眉微微上挑,上前一步,往牀上看個仔細。
“什麼妖術?”淨戈似乎聽出了蘇玳的譏諷,不悅地板起了臉,“是小強,小強跑牀上去了。”
“小強?”蘇玳一怔,隨即看向我,“小美人,你病得不輕,居然讓人跑上牀去了也沒察覺,還是乖乖聽話到姐姐的牀上來,讓姐姐好好保護你吧。”
對於她說的玩笑話,我從來都覺得低俗。這裡一眼看透了也就只我們三人,哪裡來的小強?還跑牀上?她們兩人,一個說話不堪入耳,一個說話莫名其妙。
“走吧。”淨戈率先往門口走去。
我反應過來,追了上去,扳過了她的身軀。
瘦削的肩膀柔軟無力,彷彿稍稍捏揉,就會碎裂。
淨戈沒有驚呼也沒有反抗,柔順地對上了我的眼睛。
“你剛纔想殺我?”明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對方也有可能狡辯,但我還是問了。
或許是因爲那雙黑白分明的鳳目過於清澈,讓我產生了奇怪的想法,淨戈會殺人,卻不會撒謊。
應該說,她不屑隱瞞自己的企圖和動機,她認爲對的,就是對的,無須畏縮與掩飾。
“爲什麼想殺你?”她的表情是冷漠的,但眼神卻帶了一絲疑問,居然讓我覺得她有點天真。
“問你自己。”我冷笑。
即使忘記了我殺害她情人的事,但人總是不願被束縛,她要殺我,不一定因爲仇恨,也可以爲了自由。
淨戈似乎被我的話問住了,定定地看着我有片刻鐘。
“我會保護你的。”
良久,她說了這麼一句話,使我一頭霧水。
她伸出手來摸了摸我的頭,似乎帶了點安慰的意思繼續說道:“你可以放心,有我在。”
直到她放下手來,我才驚覺自己居然那麼大意地便讓一個陌生人觸碰了!
“喂喂喂,大美人”蘇玳一下子便擋在了我和淨戈中間,“隨便摸人家的東西是不禮貌的行爲哦。”
淨戈不以爲然地別過了頭去。
“你說的小強是……”我轉頭看了一下那張狼籍不堪的牀,硬要說上面有什麼的話,那就是靠牆處一隻死狀悽慘的蟑螂。
“你會蟲語?”蘇玳顯然也已經發現到了。
淨戈上上下下掃了眼蘇玳,很不情願地回答:“怎麼可能。”
“那你怎麼知道它名叫小強?”蘇玳問出了我的疑問。
淨戈瞪大了雙眼,神情由爲難變爲無奈,彷彿蘇玳問了一個令人難以回答的問題。
在我以爲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卻開口了:“三年一個代溝,我們隔了差不多一個輪迴的光陰,約等於沒語言。”
我現在才知道,和一個還魂失敗的人溝通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也許她的靈魂並不齊全,所以才導致她和一般人略微不同。
如果是以前的淨戈,即使她手無縛雞之力,我也一定對她警惕萬分。
但現在的淨戈……
我就這樣相信了她,並沒有加害我的心。
這間客房已經不可能睡人了,我只能到別間去。但當我們走到長廊處時,才發現除了蘇玳住的那間房間外,其餘的都從裡面反鎖上了。
“你們想多加一個客房?”走到樓下櫃檯時,守夜的店小二正打着瞌睡,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才繼續說道,“真對不起了,已經滿了。”
“滿了?前不久不是還剩有許多嗎?”蘇玳狐疑地傾身向前,店小二頓時紅透了臉。
“前不久的確還有,但剛纔聽說隔壁那條街的客棧遭了強盜,還出了人命案,於是別的客官都投宿到這裡來了。”店小二說得繪聲繪色,一雙豆大的眼睛貪婪地在蘇玳身上游走着。
隔壁街道的客棧……我看了一眼發愣的蘇玳,原來這就是自作自受。
“這樣說來,”蘇玳慢慢地綻開出一朵甜美的笑來,“我們就只好三個人擠一間房了。”
我和淨戈一起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看在是美女的份上,我才吃虧睡地板的。你們要記得我的好。”從剛纔開始,那個自稱有君子風度的人就一直在喋喋不休。
看着淨戈已經躺好,我才吹熄了桌上的蠟燭,在她旁邊躺下。
“以後不許拿我的劍碰蟑螂。”
“劍鞘就可以了?”
“……”
黑暗中,淨戈翻了個身,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對了過來。
“很熱,不如我們脫了外衣……”
我馬上聽到躺在地上的傢伙那突然急促起來的呼吸。
“不可以。”
淨戈便不再作聲。
“對了,”我想起了某個一閃而過的畫面,“以後拭汗要用手絹。”
淨戈還是不作聲。
就在我以爲她已經睡着的時候,我聽到了枕邊一聲輕輕的嘆息。
“你很像我媽。”
媽……?
然後是蘇玳誇張的驚叫。
“小美人像老鴇?!”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