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沉沉的,空氣中瀰漫着雨後泥土的潮溼腥味。
安東尼伸手按住在身邊躁動不安的黑犬,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他和他的幾個斥候隊友藏身的所在,是一片黑憧憧的樹林的邊緣,在他們前方不遠,一條小河徜徉流淌。
而在小河邊的碎石岸灘上,一條長長的隊伍緩慢地行進着,一如他們身旁緩緩流淌的河水。那隊伍長到讓安東尼都望不到它盡頭的程度,但是卻沒有人喊馬嘶的噪雜,那是一條無聲的鋼鐵水流,隱藏着吞噬一切的可怕力量。
安東尼身邊的幾個哥們則是明顯被這隊伍嚇呆了。多年的和平年代,讓他們這些人都不曾經歷過戰爭的洗禮,那種從心底生出的恐懼已經讓他們有上下牙打架的衝動了。
“該死,第一次出巡就讓我遇見這種事情!”年紀最小的馬盧低聲抱怨,聲音顫抖,明顯都已經帶了哭腔。
“十八地獄!”安東尼在心中暗罵,小心地回頭瞪了一眼馬盧,示意他禁聲,當他的目光掃過面帶驚恐的袍澤們時,感到一種沉重的無力感,“要如何才能把他們都安全帶回去呢?”
安東尼回頭繼續小心地觀望着河邊的隊伍,“迦南人、希述人、東兀人,這些狗孃養的南方人沒他媽的一個是好東西,放着水一樣的女人不他媽的去睡,搞什麼反叛!害得老子大冬天的還要跑到這鬼地方,挨餓受凍不說,搞不好還會丟掉性命!他奶奶的!”安東尼在心裡大罵着,“都說南方人是穿着衣服的大馬猴,以我看,這大馬猴也一定是他媽的母的!”
一陣風吟嗚地從林間穿過,那聲音讓安東尼很不舒服。“我討厭這樣的聲音,”安東尼在心裡咒罵着,“我發誓!”
樹葉上凝聚的雨滴被風掃落,打在安東尼的鼻尖上,一片冰涼。安東尼忍耐着那冰涼水滴在鼻尖上肆意地撓出一條長長的癢,他現在只能感覺到冰涼,那種和他此時心境一樣的冰涼。
天色隨着時間的流逝,愈發地暗了。安東尼也終於看到了那隊伍的盡頭,他本該鬆口氣的——只要隊伍一過完,他們也就可以放心地安全撤離了——可是,現在安東尼卻更加不安了,他覺得有一種危險已經悄悄靠近了自己,可他又對那危險直覺的來源,毫無頭緒。
“你們不該出現在這裡,親愛的朋友們!”一個聲音突然出現在安東尼他們的後方,“或許剛剛你們還在慶幸,只要在隊伍通過後你們還不被發現的話,等待你們將是來自拖雷頓甚至戈拉多那個老雜種的豐厚獎勵了!”
安東尼驚恐地回頭觀望,在他們身後,一個黑影如鬼魅般出現在樹林的幽暗中,那聲音繼續從黑影口中傳出:“很抱歉,我不得不驚擾一下你們的立功美夢了!”
話音剛落,一隊身穿輕便皮甲的隊伍突然現身,將方寸大失的安東尼等人圍在了核心。他們人人手中平舉着軍弩,弩箭尖在陰暗中偶爾閃現出嗜血的凌厲暗芒。
趴在安東尼身後的“蝨子”基利首先跳了起來,嗆啷一聲把腰間彎刀抽出,“可惡的南方**們!”他咒罵着,身子一躬就要動作。可是周圍的敵人完全沒有讓他再繼續的意思,數枝弩箭從不同方向飛射而出,瞬間凝固了基利的動作,他高舉着手中的彎刀,頹然倒地,身子被牢牢釘在了身下的泥土裡。
安東尼心下駭然,卻也知道惟有死戰一途,他強自鎮定,扭頭看了一眼周圍驚恐萬分的袍澤,對他們大聲高喊:“記住一件事情,我們是帝國的戰士,是七巖的勇士!讓這幫叛君者的雜碎們見識一下我們屬於七巖的榮耀!死亡!死亡!爲了榮譽!!”
“死亡!死亡!爲了榮譽!”周圍的隊友們迴應,聲音雖然依舊顫抖,但語氣堅定。
“光榮屬於帝國!光榮屬於七巖!”安東尼跳到來,擋在馬盧身前,迎着紛飛的箭雨大聲咆哮着。
這不是戰爭,只是單方面的殺戮。在弩機輕鳴,箭枝呼嘯中,安東尼他們唯一能做的只有迎接死神的眷顧。
“光榮或許屬於你們,”那黑影輕聲嘆息,“但你們的光榮註定會被帝國所忘記!呃,不對,應該說是,根本都不會知道!你們就這樣悄然的消失吧!”
周圍的弩手們在一番狂射之後,背起弩機,抽出腰間的刀劍,走進那片插滿箭矢的血色泥地,用腳厭惡地翻動着橫七豎八的屍體,偶爾用手中的武器補上一記。
等一切進行完,那個黑影揮手帶着衆人離開,黑憧憧的樹林再次回覆死寂,除了那穿梭於林間的風聲吟嗚。
良久,屍體從中一陣蠕動,一個血跡模糊的人從數個屍體的掩蓋下顫抖着爬出,雙手在血與泥的渾濁裡,茫然而無力地摸索。
骯髒的小臂胡亂地擦了擦滿是血泥的臉,露出雙眼,眼神空洞,他愣楞地望了望周圍,然後瞬時間想起了之前的一切,他無聲地仰天痛哭。空洞雙眼燃起恨之怒焰。
“馬盧,你要活下去!”他在心裡對自己怒喊,“爲了安東尼,爲了七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