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未必不是公平;死亡,未必就是公平;
“砰!”槍聲響起,子彈穿過頭顱。
“啊!”紗綾輕叫一聲,雙手不自覺地握上夜風的手臂,腦袋一縮,差點又要鑽到夜風的懷裡。
“你不怕我佔便宜就儘管來。”夜風張開雙手,一臉壞笑地看着紗綾。
“去!”紗綾臉上一紅,“這個時候還開玩笑,你就不能表現地紳士一點嗎?”
“我都敞開懷抱給你溫暖了,還要我怎麼紳士?”夜風嘲笑紗綾道,“你都死了,有什麼好怕的?”
“喂,我才當了一個多月的死神,從沒碰到過這種情況。而且我還是個女生,女生天生就怕這個,你懂嗎?”紗綾反駁道。
“不懂。”夜風邊從牆角往外走邊說道,“我只知道這一區治安已經算是好的了,像這樣劫持人質被警察打死的事情兩三年也就一次吧,作爲死神,也是你工作的一部分;所以就算不喜歡,你也要適應。”
“還有,”夜風轉過頭朝紗綾一眨眼道,“你叫是跟了我,如果跑到其他死神的管區,運氣不好,天天都能碰到搶劫謀殺、幫派火併之類的血腥暴力事件,到時候有你受的。”
“那我是不是還要說句‘thank you’?”紗綾沒好氣地回道,“看到那一地的血我就反胃想吐。”
“你吐啊。我看你能吐出什麼東西來。”夜風不理紗綾,徑直走到紅色殘影旁邊,拍了拍那人的後背,“喂,不用看了,出來混就知道總有這一天的。”
“操,你是誰?怎麼看得見老子嗎?”出口就是道上混的口氣。
“別那麼兇。”夜風把皮毛稍稍擡高了一點,“我們是死神,你對我兇沒用。”
“操,死神了不起啊。”粗壯的漢子又轉過頭看了看早就被警察圍住的屍體,“媽的,今天真是背,不就搶個錢包,至於嘛!”
“你好像還搶了個人啊?”紗綾有些害怕地躲在夜風背後,戰戰兢兢地說道。
“要不是那幫條子追我,我劫持人質幹什麼?!”
“可你搶錢包就不對啊。”紗綾又說道。
“不對怎麼啦?!這世界上不對的事多了去了,也沒見他們個個短命啊!”漢子忿忿地朝地上吐了一口,“說到底還是自己背,老子認了。反正二十年後還是一條好漢!”
“搶人錢包就叫好漢?那殺人放火豈不成了英雄?!”紗綾不屑地回敬道。
“小姑娘懂什麼?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那人似乎懶得再和紗綾說話,一轉身朝夜風道,“怎麼樣,是不是要帶老子去地獄了?”
“沒有地獄。”夜風淡淡地回道。
“沒有地獄?!哈哈!”那人似乎有些吃驚,隨即張狂地笑道,“早知道就再多搞點事了!”
“你怎麼那麼沒道德?”紗綾氣憤地說道。
“道德?道德能用來當飯吃?這個世界誰夠狠就誰做主。老子今天被條子做了,就是手裡沒傢伙,沒他們狠,否則,哼!”那人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乾點壞事在他眼裡似乎是理所當然的。
“真是沒救了。該死!”紗綾滿臉怒氣地看了看夜風,“今天這個你搞定吧!”
“搞什麼定?”那人朝兩人來回打量了一下,“爺從小就不信鬼神這一套,沒想到這世界上還真有死後成精的。你們兩個是不是什麼茅山道士,來這裡捉我的?”
“捉你?我還不高興呢!”紗綾理也不理,往一旁走開去。
“那最好,老子做鬼也逍遙。”那人又是“哈哈”一笑,邁開步就要走。
“等等,要去哪兒?”夜風忽然閃身攔在了那人面前。
“你管不着!”那人說着,朝夜風揮揮拳頭,“要麼憑本事收了老子,要麼就別擋老子的道!”
夜風低下頭,輕聲一笑,擡起右手放在那人的肩上。
藍光閃過,殘影就這麼被吸收了。
“咦?”紗綾走過來,像在看外星人一樣看着夜風,“怎麼可以不用閉眼睛的嗎?”
“誰告訴你一定要閉上眼睛的?”夜風反問道。
“我看你不是每次都要他們閉眼嗎?我還納悶是不是隻有這樣才能吸收殘影?”
“小姐,做事動動腦子好嗎?你當了死神,就有了吸收回憶的能力,這和他們閉不閉眼睛有什麼關係?”
“那你爲什麼……”
“這只是我的工作方式,我喜歡這麼幹,不可以嗎?”夜風莫名其妙地看了看紗綾,“你完全沒必要照抄啊。我還沒問你要版權費嘞!”
“你!”紗綾被夜風說得一時氣急,只能一甩手道,“隨你啦!”
“聽這口氣,怎麼好像你是老闆似的?”夜風走到紗綾跟前微微一笑,“吶,我很民主的,你要用什麼工作方式儘可隨便。閉眼睛,挖鼻孔,撓癢癢,只要把事情做完了,你想怎樣都可以。”
“沒你那麼變態!”紗綾“哼”了一聲,“明明簡單的事情還要搞那麼複雜。幹嘛,裝文藝啊?”
“原來是退伍軍人啊。”夜風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什麼?”紗綾納悶道。
“剛纔那人啊。二十歲參軍,三十歲退役,回來後女朋友跟人跑了,又找不到工作,只能憑自己在軍中學過點拳腳,跟着幫派混了。”
“怪不得性情那麼暴躁啊。”紗綾語氣一轉道,“不過,也蠻可憐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背後的故事。”夜風似乎有些感嘆,“都做一個月了,你怎麼還不懂這個道理,真是……”
“我就這資質,不滿意就把我辭了。”紗綾滿臉不服氣,“我不像你,又要談話,又要閉眼,你是把那些死掉的人都當朋友了吧?”
“我們是他們在這個世界上見到的最後面孔,談談話也可以讓他們走得更安心一點。我這可是微笑服務啊!”夜風一臉無辜地說道。
“微笑?我看是寂寞吧。”紗綾不屑道。
“也算是吧。把握機會和這些人談談話,你也就不會感到孤獨了。”
“你說我?”紗綾指了指自己,“有你這麼個愛擡扛的老闆,我想孤獨都不行啊。”
“呵呵。”夜風笑笑,也不搭話,只是輕聲說了一句,“你以後會懂的。”
“啪──”前方傳來一陣鼓掌聲。
“下面,有請我們的新任董事長張懷明張總講話!”主持司儀宣佈道。
“好!”下面又是一陣喝彩。
只見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走上前臺,拿起話筒,清了清嗓音道:“我很榮幸,今天能站在這裡和大家共襄此次盛舉。值此遠洋華茂建立二十週年慶的日子裡,我張懷明,作爲華茂集團的第五任董事長,將會帶領大家開拓進取,不斷努力,把我們遠洋華茂越辦越好,越辦越蒼盛!”
“譁──”掌聲喝彩聲此起彼伏。
“接下去的五年裡,將是我們華茂……”
張懷明在臺上又講了大約十分鐘後,主持人宣佈道:“下面,有請張董和謝副董一起爲這次新落成的港口基地揭牌!”
“咔嚓,咔嚓”相機閃光燈不斷。
張懷明和另一個西裝革履的禿髮男子在掌聲中一起走到牌匾下方,先擺了擺pose,然後伸手搭上旁邊垂下的紅繩,一拉──
“轟。”沒想到整個牌子都掉了下來,立刻把兩人壓在了下面。
“啊!”現場頓時一片混亂。
“兩位,在這個時候死掉,實在是不好意思啊。”夜風走上前向白色和綠色的兩個殘影打了聲招呼。
“這……”張懷明看了看前方正全力搶救他們的人羣,又看了看自己,不可置信地問道,“難道真死了?”
“張董,是死了。我們是死神,所以能看見你們。”紗綾例行公事地自我介紹道。
“這,這不可能!”張懷明一時間似乎很難接受,他的反應放在夜風和紗綾眼裡早已是司空見慣。
“哈哈!”一旁突然傳來笑聲,“死得好!”
竟是副董事長謝鵬。
“這位謝副董,我還要提醒一下,”紗綾轉過頭朝謝鵬說道,“不僅僅是他,你也一樣死了。”
“好!死得好!這才公平!”謝鵬依舊一副不知是興高采烈還是幸災樂禍的表情。
“你瘋了嗎?”紗綾瞪大眼睛看着謝鵬。
“哈哈,張懷明你也有今天。老天真是開眼了!”謝鵬有些發狂似地看着張懷明叫道,“讓你當董事長!讓你得意!”
“謝鵬!”張懷明終於反應了過來,回頭與謝鵬對視道,“我們兩個公平競爭,你輸了有什麼好抱怨的?”
“公平?”謝鵬“呸”了一聲,“什麼叫公平?就憑你是李老頭的女婿,這點就不公平!”
謝鵬不等張懷明回答,繼續道:“我十幾年來在公司裡辛辛苦苦,任勞任怨,從最底層的搬運工做起,今天能當上這個副董全是靠我這雙手打拼回來的。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當董事長,卻冒出你這個張懷明。李老頭還在那兒搞公選,假民主,真他媽把我當猴耍!好,這下好,大家一起死,誰都沒得玩,老天爺最後還是公平了一把!我謝鵬死得高興,哈哈!”
“謝鵬!”張懷明厲聲喝道,“這公司就你出力了?就你一個人是靠自己努力才成功的?我沒來之前當過什麼,做過什麼,你都知道嗎?!”
見謝鵬並不說話,張懷明乾脆接着往下說:“我從小在平民窟長大,家裡窮上不起大學,就一直在外面打工,還不是憑着自己的拼勁一步步往上爬;本來五年前當上了某家外企的地區經理,卻不料一年後父母雙亡,我心力憔悴,爲了事業身邊也沒個伴,一時找不到人訴苦,情緒波動很大,不得已辭了那份工作。後來輾轉到了這裡,本想當個普通的小工平凡生活算了,卻不料一次去酒吧喝悶酒時碰到了小麗,我們倆一見鍾情,無話不談。我當時根本不知道她就是李總的女兒,後來蒙李總看得起來華茂工作,現在能當到這個董事長,我不否認其中有姻親的關係,但我也有自己的實力,否則李總怎麼肯把那麼大一個公司交給我?不錯,你是努力了,但這並不代表別人沒有努力!看你現在這麼偏激,怪不得李總不肯把公司交給你了!”
“廢話!論實力,我不比你差;論幹勁,我也不比你少;論業績,最少也是個平分秋色。我問你,爲什麼你可以當董事長,我卻不行?不就是你那個所謂的姻親關係嗎?張懷明,你說,這對我公平嗎?!”
“公平?”張懷明“哼”了一聲,“我今天第一天當董事長就死了;小麗肚子裡的孩子下個月就要生了,我卻聽不到一聲‘爸爸’;謝鵬你告訴我,這公平嗎?!”
“兩位,兩位,”夜風不知何時插了進來,“能不能聽我這個死神說一句?”
“你,謝副董。有句話聽過沒,‘想成功就一定要拼命,但拼了命卻未必能成功’。如果這句沒聽過,那另外一句總該有所耳聞了,‘成功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加百分之一的運氣’。不好意思,很多時候,我們缺的就僅僅是那一點運氣。”
夜風說着,轉過頭朝張懷明說道:“至於你的問題,這世界上本就沒有絕對的公平,死亡也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有些人還沒出世就死了,有些人在自己婚禮那天死了等等,以我的經歷,我可以很負責的告訴你,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死者都認爲自己不應該死,但死了就是死了,這是事實,即使不一定公平。”
“怎麼樣?兩位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嗎?”夜風看着默不出聲的兩人,笑笑道,“我知道兩位一時無法接受我的觀點,那就麻煩兩位閉上眼睛好好想想吧。”
說完便朝紗綾使了個眼色。
紫光和藍光同時亮起。
“公平?每個人都有出生,都會老死,這纔是公平。硬要把自己的經歷也加上去,又怎會是公平的呢?你說是嗎?”夜風說着,看了看紗綾。
“是啊。你把張董的名貴手錶拿走了,我卻只能盯着看,你說這公不公平?”紗綾沒好氣地盯着夜風。
“所以說,凡事不要計較太多,好好享受每個人都獨一無二的生活,那纔是對自己最大的公平。”
夜風把手錶往手腕上一戴:“怎麼樣,不錯吧!名錶還是要配帥哥啊!喂,跟你說話呢,什麼態度!喂,別走那麼快啊!”
夕陽西下,遠處一艘貨輪長鳴一聲,在金光燦燦的河面上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