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是一種負責;死亡,只不過是另一種負責。
“那個,”紗綾猶豫了下,“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說。”
“當了死神是不是真的就不會餓不會渴不會累了?”
“怎麼?你還有懷疑?都一個多星期了,你有餓過嗎?”夜風“切”了一聲,似乎很看不起紗綾的這個問題。
“哦。那我能不能再問你一個問題?”
“說。”
“既然不餓不渴,你端了杯咖啡是什麼意思?”紗綾沒好氣地朝夜風叫道,“還有,你哪來的錢買咖啡?你不是說死神沒工資的嗎?!”
“是沒工資啊。”夜風擺擺雙手,“只不過人死不能復生,他們留着那些錢也沒用,我就順手幫個忙咯。”
“至於這咖啡嘛,”夜風嘻嘻一笑道,“我就是嚐嚐味道,新出的薄荷味,還不錯。”夜風說着,又仰頭喝了一口。
“我也要喝,怎麼辦?”
“哦,自己去買咯。”夜風理所當然地說道。
“錢呢?”紗綾朝夜風一伸手,“還有,他們能看見我了嗎?”
“沒錢。不能。”夜風的回答簡潔有力。
“哼,摳不死你。”紗綾把頭一轉,不再搭話。
“賣咖啡的小店店主叫張全,五十多歲的人了,大兒子去年得心臟病死了,二兒子半年前見義勇爲被歹徒刺死,一年內兩個兒子相繼死亡,他妻子受不了打擊,瘋了,現在家裡就靠張全一個人撐着,所以……”
“所以,你還學起雷鋒來了是吧。”紗綾搶過話,又看了看夜風一眼,“真看不出你還有這一面啊。這回就算你的了。”
“呵呵”,夜風笑笑,“算不算什麼時候輪到你說了?”
“是,你是老闆,你說了算。”紗綾轉過頭道,“懶得理你。”
“唔,真好喝。”夜風說着把喝空了的杯子扔到路旁的垃圾箱裡,“什麼時候等你能顯形了,我請你喝一杯。”
“喲,鐵公雞也會拔毛了。”紗綾說着朝天空看了看,“今天的太陽可沒從西邊出來呀。”
正說着,街對面忽然有人朝這裡揮了揮手。
“喂,夜風!”
“是小美啊!”夜風笑嘻嘻地穿過馬路,上前抱了抱那人,“好久不見。到哪兒忙去了?”
紗綾在夜風身後探出腦袋一看,眼前竟然是一個打扮時髦的年輕女子,頂多比她紗綾大五六歲,俏眼櫻脣,線條飽滿,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女子特有的迷人氣息。
“哦,我那區這幾個月特別忙,今天也就是從這裡路過,剛巧看到你了,就過來打聲招呼。”女子回答着,看到紗綾後淡綠的眼珠一亮,“哎,新招的呀。”
“忘做介紹了。”夜風把紗綾拉到跟前道,“她叫紗綾,跟着我才半個月,還是個業餘的。”
“紗綾?不錯的名字。”女子走上前握了握紗綾的手,“我叫小美,和夜風一樣,是個職業死神。”
“看什麼呢?還不打招呼?”夜風在背後推了下有些發呆的紗綾。
“哦,你好。初次見面,請多多關照。”紗綾向小美微微鞠了一躬。
“哎呀,還是個日本人啊。”小美大方一笑,隨即朝紗綾道,“開玩笑的啊,不要介意。”
“怎麼,你還沒找到嗎?”夜風忽然插話問道。
“最近實在忙,而且一直沒感覺。”小美嘴巴向下一抿,擺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算了,這種事,急不來的,到時候總會出現的。是吧,夜風。”
“是啊,就像她咯。”夜風指了指紗綾,“就這麼突然出現了。”
“那要恭喜你了。”小美甜美地一笑,“我還有事,先走了。下次有空再聊。”
“好啊,我們也要去忙了。”夜風說着,向小美揮揮手,“祝你早日成功啊!”
“謝啦。”小美邊說邊朝前走去,路過紗綾身旁時輕聲道,“小妹妹,加油幹吧。”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妹妹?!”紗綾似乎對這個稱呼不太滿意,“她才比我大幾歲啊?!”
“你別說,她叫你小妹妹還真把自己叫年輕了。”夜風邊調侃邊解釋道,“小美是隔壁區的死神,有時候也會來我這裡串串門,我有空也會去她那裡幫幫她的忙。”
“噢。”紗綾應了一聲,“你們剛纔說要找什麼?什麼‘沒感覺’,‘急不來的’?小美在找男朋友嗎?”
“噗。”夜風差點沒把剛纔喝的咖啡全吐出來。
“男朋友?就你腦子裡一天到晚在想這東西吧。”夜風笑着搖了搖頭,“我們是說找見習死神的事。”
“對了,說道這個,”紗綾一拍腦袋,似乎想起了什麼,“我一直忘了問,你或者小美,你們爲什麼要找人幫你們打工?這些活兒你們這些職業死神不是都能自己幹嗎?”
“多一個人多一雙手,幹起活來也沒那麼累嘛!”夜風回道。
“什麼?原來是找民工啊!”紗綾瞪大眼睛叫道,“而且還是免費的!”
“呵呵,也不全是吧。”夜風的表情忽然間變得有些複雜,眼神一黯道,“有些事你以後總會明白的。”
“明白?什麼事?”
“哎呀,真是囉唆。你再那麼多廢話,我就把你送給小美算了。”夜風扯開話題道。
“我就知道你和那個小美之間一定有問題。”紗綾朝夜風一眨眼道,“怎麼,想把我當定情信物啊?”
“你見過這麼不值錢的定情信物嗎?”夜風又好氣又好笑地嘆道,“幹活吧,大小姐。”
“不值錢?你到底有沒有眼光?!”紗綾說着,擡頭一看,不禁“咦”了一聲。
眼前是這一片的一所名高校,每年錄取的學生都是尖子中的尖子。這所大學不僅教學質量、科研水準都是個中翹楚,而且建在羣山之中,山巒起伏,溪水蜿蜒,風景如畫。
一座長約十五米的吊橋將北邊的宿舍區和南邊的教學區連接了起來。橋的兩邊是高達二十米的溝壑,不遠處一座瀑布正奔流而下。
老實說,學校裡有瀑布和懸崖的,這世界上還真不多。
“怎麼回事?又來這裡了?前天不是剛來過嗎?”紗綾看着前方的吊橋皺了皺眉。
“嗯。上次是在另一邊的吊橋上。”夜風點了點頭,“這回看來又是一起自殺啊。一個月內的第三次。”
“三次?這裡的學生都瘋了嗎?”紗綾叫道。
“前兩個都是因爲學習壓力太大,今天看來八成也是這個原因了。”夜風輕輕嘆了一口氣,“真是太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了。”
正談着,“撲通”聲從前方傳來,不用看也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黃色殘影漸漸出現在橋頭,二十歲上下,帶着副眼鏡,正呆呆地看着橋下。
“怎麼?後悔了?”紗綾走上去問道。
“呀!”那人輕輕叫了一聲,顯然是被紗綾和夜風的出現嚇了一嚇。
“不用怕,我們是死神。”紗綾自我介紹道。
“哦。”那人點了點頭,隨即道,“我也以爲自己會後悔,可是好像沒有。”
“是嗎?”紗綾靠在吊橋的欄杆上,看着底下綿延流過的溪水,“也是因爲學習壓力太大了嗎?”
“嗯。算是吧。”那人回道。
“你們學校前天可剛跳了一個啊!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知道啊。”那人若無其事地道,“他跳了就不許我跳了嗎?”
“不是這個意思。”紗綾被他問得啼笑皆非,“既然已經有前車之鑑了,你難道就沒有重新思考一下自己的這個決定?”
“呵呵。不瞞你說,我這個決定就是剛纔做的。”
“什麼?!”紗綾吃驚地大叫道,“剛做的?你這樣也太過太兒戲了吧?!”
“兒戲嗎?”那人輕輕吐出一口氣,“從小到大,我的成績就一直是中等,不好也不壞。高考的時候也一樣,離這裡的錄取線差了一截,是家裡人到處託關係,最後還付了一筆錢才進的校門。我今年大二了,兩年來,我每天都在拼命地看書,拼命地學習,倒不是爲了能出人頭地,只是希望別辜負了家裡的一番心血。只可惜,我天生不是讀書的料,即使再刻苦,再用功,可還是比不過別人,掛了好幾科。我不怪別人,只怪自己太笨,怪自己對不起家人。今天經過這裡,本想停下來吹吹風,定一下心,但不知怎麼的,越想越悲傷,看着這兩旁的山和樹,看着前面瀑布嘩嘩地流,我就想,與其這麼累地活下去,不如怎麼來怎麼去,跳下去一了百了,也算迴歸自然的懷抱了。”
“迴歸自然的懷抱?”紗綾再一次哭笑不得地說道,“看不出你還蠻文學的啊。”
“那你有沒有考慮過你的家人?他們難道不會因此而傷心難過嗎?”夜風在背後問道。
“剛纔也沒想那麼多。現在回過頭想想,死都死了,反正我活着的時候也沒做什麼對不起他們的事,難過就難過吧。”那人依舊毫無後悔之意。
“你這樣未免太不負責了吧。”紗綾說道。
“負責?難道我這麼累地活下去就是對自己對家人負責了?你們可以說忍一忍,就什麼都過去了;但將來的事誰知道呢?以我這樣脆弱的性格,萬一將來遇上什麼挫折,說不定一樣還會想不開,一樣會走這條路;就算不走,也會苦悶一輩子,這樣地活着,難道就是負責了?”
“但活着總有希望,總有盼頭;就算不爲你自己,你父母把你養那麼大,你也不能隨隨便便就跳下去了啊!你這樣做多對不起他們呀!”紗綾繼續說道。
“我都是個成年人了,活也好,死也好,我都有權利去自己選擇;如果我只是爲了父母而活,爲了別人而活,那我活着和死了還有什麼區別?”那人擡手扶了扶眼鏡,“與其爲了他們不負責任地活,不如爲了自己負責一次地死,你說對嗎?”
“這……”紗綾一時語塞,看了看夜風,見後者只是點頭示意自己行動,便只能暫時放下辯論,朝那人說道,“那能不能請你幫個忙把眼睛閉上?”
“閉上眼睛?”
“恩,讓你迴歸自然咯。”紗綾笑笑,將手輕輕地放到那人的額前。
紫光一閃而過。
“真是奇怪的理論啊。”紗綾轉過頭問夜風道,“你怎麼看?”
“負責和不負責,這還真是一個令人頭疼的問題。”夜風左手撓了撓頭髮,“要不再去買杯咖啡想想?”
“又買?有錢留着給我發工資啊!”紗綾邊叫邊跟了過去。
一陣風吹過,身後的吊橋晃了一晃;橋上,一隻藍色的書包靜靜地躺着。
[後記]:
作者所在的學校確實是一個月內發生了三起學生跳橋自殺的事件,後面兩起僅僅隔了一天。碰巧自己正在寫關於死亡的小說,便想藉此機會探討一下,也算是對死者的一種另類哀悼吧。Anyway,死者已矣,活着的人還是要珍惜生命,好好地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