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世先趕到單位的時候,單位裡亂得像個菜市場,每個科室裡的人都聚在一團討論着什麼,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發現也是一樣。
他拍了拍最靠門口的實習生小陳,問:“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小陳還沒來得及回答,於世先就被剛纔還在人堆裡眉飛色舞說着什麼的張副科長拉到一邊說:“老於,於副科長,你可回來了,咱們局裡這次可出大事了。”
“出什麼事了?”於世先問,心裡暗暗加了一句“能把你高興成這樣”。
“王副科長被人殺了!”
“王副科長被人殺了?咱們科的王副科長?”
“還能有哪個王副科長,就是王繼賢。”
於世先腦子嗡的一聲,就像炸了鍋一樣半天沒回過神來。
王繼賢就是前幾天去了南方出差,回來以後要接替老吳科長位置的王副科長。於世先跟他雖然沒有深交,但好歹大家是一個辦公室裡的同事,突然聽說他被殺了,於世先悲傷震驚參半:“到底是什麼回事?你聽誰說的?消息可靠嗎?”
張副科長見於世先着急,他反而緩了起來:“你急什麼,事都已經發生了,你急也沒有用。”話頓了頓,看到於世先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才繼續說道:“公安局打來的電話,局長已經帶着幾個人去善後了。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有人說是情殺,也有人說是劫財,反正傳的挺玄乎。不過兇手已經抓住了,應該很快就能查出到底是爲了什麼。”
殺人這種事,於世先之前只從影視作品中接觸過,可他從來沒想過這種事情竟然會發生在自己身邊。雖然張副科長此時侃侃而談看起來事不關己,但於世先卻一時半會很難接受。
張副科長見他黑着臉不說話,也覺得無趣,便訕訕地重新加入到了那些正討論得火熱朝天的圈子。留下了於世先一個人,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發呆。
他從小到大其實親眼目睹了許多死亡,不論是父親的病逝,還是姐夫的事情,但他每次的感觸都不一樣。此時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心裡夾雜着的到底是感同身受的悲哀,還是冷眼旁觀的感慨,他只是覺得有些難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有人告訴他下班了的時候,他才醒悟過來,擡眼一眼,辦公室裡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他自己和麪前的小陳。
“謝謝你啊,小陳。”於世先跟小陳道了謝,夾起公文包緩緩走出了單位。
夏天的太陽落得越來越晚,此時街上人來人往,夕陽橘紅色的光打在於世先的臉上,照得他有些睜不開眼睛,一瞬間他放佛覺得眼前的景物都變得虛幻起來。他揉了揉因爲連日睡眠不足而有些浮腫的眼瞼,心想死去元知萬事空,這些活着的人本該從死者身上有所體悟,而不是沉浸在悲傷之中的。
他覺得很累,而且感覺臉色也不好,怕去醫院被母親和姐姐看了擔心,便給於世娟打了個電話說單位有事就不過去了,然後直接上了回家的公交車。他突然覺得有些好笑,昨天的這個時候他還教育於小海不準撒謊,現在自己卻睜着眼睛跟姐姐說瞎話。他轉而又想,從來就沒有哪種美好的標準是以真實來衡量的,想要過得舒服一點,就必須學會說謊的技巧。
於世先亂七八糟地想着,想要把王繼賢的死對他造成的衝擊從腦子裡趕出去,這對他來說還是有些效果的。
在離家不遠的一個飯館裡吃了碗麪,於世先徒步往家走。他心裡想着,回到家馬上就躺下,好好補一覺。
當他剛走到大院門口的時候,他看到一輛噴着“公安”字樣的警車停在院子裡,幾個年輕的警察在樓裡進進出出。
這又是出什麼事了?於世先加快了腳步,繞過了警車進了樓。去二樓的階梯上,一個警察不知道是要上去還是要下來,正站在樓梯中間看着手裡拿的什麼東西。
“警察同志,麻煩問一下,這是出了什麼事?”於世先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問這個警察,就像許多人一樣,即使自己並不是賊,但面對警察的時候一樣會有些心虛。他這時纔看清楚警察手裡拿着的是個大屏手機,正在玩一個切西瓜的遊戲,這遊戲於世先也玩過。
“嗯?”警察擡頭看了於世先一眼,收起了手機,反問他:“你住這兒嗎?”
“是,我就住二樓。”於世先心想不會是自己家出什麼事了吧?
“這裡有個叫徐陽的你認識嗎?”
“徐陽……見過一面,但是不熟。”於世先暗說不會是老李頭後來還是把雞給殺了,徐陽回來報復他了吧?正想再問是不是徐陽犯什麼事了,這時老李頭從樓梯口冒了出來:“警察同志,你們真是辛苦了,都這個點了還在忙。小於啊,知道嗎,你隔壁住的那個徐陽竟然是個殺人犯哪!”
於世先雖然已經料到是徐陽的事,但聽到老李頭這麼說,心裡還是咯噔了一下子,呆呆地看着老李頭愣了幾秒鐘。
“你不信?正好警察同志在這,你可以問嘛!”老李頭以爲於世先不相信他的話,一臉的忿忿。
“行了行了,徐陽已經被我們逮捕了,你們也不用害怕,就別摻和這事了。”警察說完不再理他們,轉身下了樓。
“李叔,到底是怎麼回事?”於世先發覺自己今天這句“怎麼回事”已經問了很多遍了,似乎全世界就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嗨,是這麼回事。昨晚不是沒睡好嗎,中午吃完飯我尋思補一覺吧,誰知道剛迷瞪了幾分鐘,就被一聲接一聲的警笛聲給弄醒了。我扒着窗戶這麼一看,你猜怎麼着?”老李頭說道這裡停住了口,滿臉期待地看着於世先。
於世先心想你這是說書呢,還賣上關子了?雖然心裡焦急,但又不好表現出來,只好順着他問:“怎麼着了?”
“咱這院子裡來了三輛警車……”
“我回來的時候就看見一輛啊。”於世先忍不住打斷了老李頭的話。
“你別打岔,聽我說!”老李頭見於世先一臉歉意,才又繼續說道:“我一看,這是出事了,就趕緊下了樓。剛走到二樓就看見這些警察撞開了徐陽家的門,直接衝了進去。”說道這裡,老李頭臉上突然露出了得意的表情:“要說咱這人緣,真是沒話說(於世先心想沒話說你還說)。當時周圍看熱鬧的可不光我一個人,可除了我,別人屁也沒問出來。後來我說我來問問吧!我一出馬,人家警察同志就很客氣地把事情告訴了我。”
“到底是什麼事情啊,我的親叔?”老李頭的一通白話讓於世先哭笑不得。
“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老李頭抱怨了一句,終於解釋道:“人家警察同志說咱們樓裡出了個殺人犯,叫徐陽,已經被抓起來了,他們這次是來徐陽家裡蒐集一些證據的。”
“他殺誰了?”老李頭說的於世先已經猜到了了個大概。
“倒是沒具體說,好像是個去南方出差的什麼幹部。”
“什麼?警察說名字了嗎?”老李頭的話突然讓於世先有了不好的感覺。
“沒說名字。怎麼了?”老李頭見於世先只是搖了搖頭,以爲他是害怕,便安慰道:“人家警察都說了,徐陽是在南方作的案,你隔壁那屋不是兇案現場,你也不用怕。”
於世先胡亂應付了幾句,丟下還沒說夠的老李頭,獨自回了屋。一進屋,於世先就撥通了張副科長的電話,他要確定一件事情。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張副科長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老於啊,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老張,你的消息最靈通,有關王副科長的事我想問問你。”於世先有求於人,語氣變得緩和許多。
“我一猜就是這事,今天在辦公室我就不知道已經說了多少遍了,說得我嗓子都啞了。”說着,張副科長還故意咳嗽了兩聲。
於世先知道張副科長這是故意拿他,但想來眼前的這件事也就是愛好八卦的張副科長知道得最多,只好低聲下氣地陪了兩聲笑:“老張,那你就勉爲其難,再跟我說一遍吧。”
“行了,我知道的也不多,你想問什麼就問吧。”張副科長顯然對於世先的態度很滿意。
“我就是想知道那個兇手叫什麼名字。”於世先語氣裡儘量表現得八卦一點。
“具體名字我還真不知道,不過我聽他們都叫‘徐某’,好像挺年輕的,據說以前也犯過事,剛從牢裡放出來。”
“哦。那他爲什麼要殺王副科長?”於世先壓抑着心情,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這就不知道了,公安局不也在調查嘛!”
掛了電話,於世先長吁了一口氣,基本確定了隔壁的徐陽就是殺害王副科長的兇手。這件事情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但能這麼巧合還是讓他很驚訝。
原本的困頓萎靡這個時候都已經不見了蹤影,於世先點了一支菸,腦子裡把一天來的經過仔細捋了一遍,覺得真是不可思議的一天。
他坐在沙發上,看着從嘴裡吐出來的菸圈一個套着一個,最後在空氣裡散成各種形狀,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徐陽既然已經被抓起來了,那他的那隻雞該怎麼辦?
於世先想到這,馬上出門上了三樓,敲開老李頭家的門,把事情跟他說了一遍。老李頭翻了下白眼,說:“這還用想,都沒人管了,咱不能由着只雞折騰吧!走,現在就去殺了它。這正中於世先下懷,馬上表示贊同,等老李頭從廚房摸過了刀,便跟着一起下了樓。
到了樓下放雞的地方一看,兩人頓時有點傻眼。原來那隻雞被餓了三四天,現在已經是奄奄一息,蜷着翅膀窩在地上,被於世先用腳尖戳了戳,也只是微微轉了轉頭。於世先這才明白凌晨的時候它怎麼才叫了幾聲就沒了動靜,看來那算是最後的掙扎了。
“怎麼辦?”老李頭指着怏怏的雞問。
“反正最後也是餓死,不如直接給它個痛快。”於世先用嘴努力了努老李頭手裡的菜刀:“你刀都帶來了,殺了吧。”
老李頭想了想,點頭答應了一聲,提起地上的公雞,揪着脖子,手起刀落,雞血從割口流出來,滴了一地。於世先不禁稱讚道:“李叔你這殺雞的手法不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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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頭嘿嘿笑了兩聲,倒也不謙虛:“要說這殺雞的手段,我也不是吹,我年輕的時候幹過廚子,最拿手的就是殺雞。”
於世先趕緊點頭稱是,心裡卻不禁納悶,還有專擅長殺雞的廚子?市場上的雞不都是殺好了的嗎?
殺完的雞被老李頭帶回家去煮了,這很合於世先的心意。雖然痛恨這隻雞,但他仍然覺得作爲一名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民公僕,不應該做這種不合身份的事情,所以從頭到尾他都只是在攛掇老李頭動手。
解決了雞的問題,夜色也濃了起來。於世先回到屋洗漱了一通,舒舒服服地躺倒了牀上,心想終於可以好好睡一晚了,然而卻發現一時睡不着了。許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充斥在他的腦子裡,像是翻到的書架,思緒雜亂無章地散落一地。他想到了母親的病,想到了單位裡複雜的人事關係,想到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曾躊躇滿志,怎麼到現在卻混得妻離子散只能蝸居在這個筒子樓裡?又想到今天目睹的種種,忽然慶幸起燕子把兒子帶走了,不論如何,給兒子一個良好的成長環境,這纔是最重要的。
於世先參加工作的時候正趕上福利房取消後的幾年,當時一來房價開始漸長,二來確實也沒錢,就想着湊合幾年再說,卻沒料想一湊合就在這個破舊的筒子樓裡湊合了十幾年,而房子的價格更是已經到了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於世先是苦出身,所以他並不貪心,即便是目前的生活狀態,他也時常寬慰自己要知足。但也正因爲如此,他纔在離婚的時候把於小海的撫養權放手交給了前妻,他十分清楚,假如兒子長期跟他生活在當下的環境裡,除了耳濡目染到的勢利與小氣,他更不願意看到兒子跟殺人犯做鄰居這樣的事情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