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腦子裡有一些顧慮,也做着些打算,開始的時候思路還很明瞭,但慢慢的越來越迷糊,終於還是睡了過去。直到東方破曉,天色漸明,樓上老李頭的起牀動作帶得天花板發出響聲,於世先才醒過來。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感覺像是一場大夢初醒,這幾天昏昏沉沉的狀態不復存在。
照着往常的步驟收拾完畢,於世先打電話請了半天的假,先到醫院和醫生商量妥了母親動手術的事宜,然後纔來到病房,想把手術安排在第二天的事情告訴母親和姐姐。
沒想到的是,他一進病房門,就看到姐姐於世娟正坐在牀邊的凳子上抹着眼淚,而母親則半躺在牀上安慰着她。
於世先以爲母親的病情出了什麼問題,趕忙問:“姐,怎麼了?”
姐姐還沒說話,倒是母親幫她解釋起來:“剛纔外甥來了……”老太太口裡說的外甥就是於世娟的孩子明明,算起來比於小海大了三歲,自從他的父親去世之後就一直生活在奶奶家裡。
“明明來了?人呢?”於世海也很久沒見到他這個外甥了。
“人早走了,說他爺爺奶奶不讓他來,他是趁着早晨上學前的空,偷偷跑來看看你姐。”老太太邊說邊搖頭。
“真是難爲這孩子了。”於世先正想着該說些什麼來安慰下姐姐,腦子裡卻突然冒出個問題:“媽,明明是怎麼知道我姐在這裡的?”
“明明說前幾天回過你姐家,結果家裡鎖着門,後來問了鄰居,鄰居告訴他我病了,你姐在照顧我,這孩子就以爲你姐去了咱家。他聽說病人多喝湯有好處,就隔天用自己攢下的零花錢買了只雞,提着去了咱家,結果去一看還是沒人在家。”說到這裡,母親的眼淚也流了下來。
於世先趕緊掏出紙巾遞過去說:“媽,您心臟不好,千萬可別激動。”
老太太接過紙巾擦了擦眼角,說:“我不激動,我就是說這孩子不容易,連着跑了兩天,卻連人都沒見着。”
“那他後來是怎麼知道你們在這裡的?”於世先嘴裡問着,心裡卻似乎想到了別的什麼。
“他見家裡沒有人,就用作業紙寫了張字條,連同買的雞放在了咱們家門口,後來聽鄰居們說,他才知道我住了院,今天早晨才跑了過來。”
聽到這裡,於世先恍然大悟,剛纔他一直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現在突然明白,是那隻雞。
“對了,我還想問你呢,明明說給你留了紙條,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們?”老太太略帶責備的語氣把於世先從思緒里拉了回來。
“哦……我那個……不是怕你們知道了難過嘛!你看,你和我姐都哭成什麼樣了。”於世先急中生智,編了個還算合理的由頭應付了過去。
“行了,我們現在知道了,等會就讓你姐回去把那隻雞燉了,咱們可不能辜負孩子的一片心意。”
“那個,我回去弄吧,正好我今天不用上班,讓我姐在這裡陪你就好了。”於世先心想姐姐回去可找不到那隻雞。
寬慰了下母親和姐姐,於世先便簡略地把明天動手術的事情告訴了母親。姐姐顯得很緊張,母親自己卻並沒有表現出緊張的情緒,這讓於世先稍稍放了點心。
鑑於母親一直催他回家燉雞,於世先很快便離開了醫院。其實他也巴不得趕緊出來想想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幸虧母親沒問他字條上寫的是什麼,不然他胡亂編一個,肯定就穿幫了。
從醫院回家的路上,於世先就一直在想,這幾天確實有只雞出現在了他面前,但是昨天晚上已經被他攛掇着老李頭給殺了,現在怕是早就成了老李頭的腹中餐。可是那隻雞是已經被抓起來的徐陽帶回來的,那麼明明買的那隻雞去哪兒了呢?難道是被誰拎回家吃了?他馬上推翻了這個假設,雖然他一直覺得筒子樓裡的住戶小氣而勢利,但都算是鄰里街坊,各家條件都差不多,不會爲了一隻雞而動貪心。
於世先想來想去,覺得只有一種可能性最大,但這還得問過了老李頭才能肯定。他忽然覺得自己現在挺像個偵探,轉而又自嘲也只有他這樣的偵探纔會爲了找出一隻雞的下落而絞盡腦汁。
回到筒子樓,於世先敲開老李頭的門,沒等老李頭說話,他便劈頭問道:“李叔,你那天看到徐陽是從外面把雞提回來的嗎?”
老李頭愣了半天,眨了眨眼反問:“怎麼了?雞出事了?那可是你讓我殺的啊!”
於世先看着老李頭狡黠而又有些驚恐的表情,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李叔,你想多了,雞是我讓你殺的,你就算說雞就是我殺的都沒問題。我現在就想知道,你是親眼看到徐陽把那隻雞從外面拎回咱們院的嗎?”
老李頭像看神經病一樣看了於世先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回答說:“倒是沒看見他從外面回來,但我是親眼看見是他從樓裡提溜着那隻雞出來,丟到院子裡的。怎麼了?雞不是他家的還是什麼?”
“沒什麼,我就是隨便問問。李叔您忙吧,我還有點事,先走了。”於世先一時半會也跟他解釋不清楚,應付了一句便下了樓。身後的老李頭滿面狐疑,自言自語了一句“越是肚子裡有鬼的人越是說隨便說說”,砰地關上了門。
這下於世先終於把最後一處不確定的地方搞清楚了,整個事情也就順理成章地完成呈現了出來。按照他的推想,那天明明來發現沒人在家,就把雞放在了他家門口。但是雞的吵鬧聲惹煩了當時正在屋裡的徐陽,他就出來把雞扔在了樓下,而正巧被老李頭撞了個正着,老李頭就主觀地認爲那隻雞是徐陽買的,從而發生了接下來幾天的誤會。至於明明說給他留下了一張字條,很可能就在徐陽把雞扔到院子裡這個過程中不知散落到什麼地方去了。
想通了這一段,於世先也就想通了爲什麼第一眼看到那隻雞的時候就覺得它比平時見過的雞瘦小,那是因爲明明的零花錢有限,只能買得起這麼大的。
再往後想,於世先突然後怕起來。把於小海接回來的那天晚上,他還因爲雞叫的問題想找徐陽去理論。幸虧當時徐陽不在,要不然以這個殺人犯的品性,自己又糊里糊塗地找上門去,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算了算了,於世先暗想反正都已經過去了,自己現在應該做的是去市場買只雞回來,煲好了湯給母親和姐姐送去。
去肉市之前,於世先先回了趟單位。早晨他打電話的時候只說請半天的假,現在要熬湯看來半天是不夠用了,又不好再通過電話敷衍,只好親自跑來說。
一進辦公室,實習生小陳就迎了上來:“於科長,您來了,局長還說等您下午來了讓您去他辦公室一趟呢。”
局長回來了?於世先心想局長不是昨天剛去南方處理王副科長的善後工作了嗎,這麼快就回來了?索性直接轉身去了局長辦公室。
局長看起來似乎很疲憊,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說明他昨晚並沒有睡好:“小於,來,坐吧。”等於世先穩了,才緩緩說道:“你們科王繼賢的事情,你已經知道了吧。這是個慘痛的教訓,給你們科乃至整個文化局造成了很嚴重的負面影響,我們必須引以爲戒!”
於世先聽得一頭霧水,但見局長語氣嚴厲,又不敢開口問,只好糊里糊塗地點頭。
“咱們局裡從來沒出現過這麼惡劣的事情,所以我有理由相信王繼賢只是個例,咱們的絕大部分的同志都還是好的。”局長見於世先滿臉的恭謹,口氣緩了下來,終於說到了正題:“小於,鑑於當前的情況,局裡決定讓你暫時先主持一段工作,等過一陣事情調查清楚了,再重新討論接替老吳科長的事。”
雖然於世先從進到這個辦公室開始一大部分的時間都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但局長的這句話他卻聽懂了,雖然名義上說是暫時主持,但實際上到時候的正式任命肯定是水到渠成的事。他心裡高興,可是眼下的情況又不容許他太過張揚地表決心,於是謙虛了幾句,就算應承了下來。
從局長辦公室出來,於世先回科裡去續假。剛一進門,張副科長就迎了上來:“老於,你知道嗎,咱們局裡現在亂成一團了。”
“是因爲王副科長的事?”
“是啊。你不知道,今天早晨局長回來發了一大通火,說王副科長這次的事不是那麼簡單?”
“哦?”張副科長的臉上一臉神秘,於世先知道即使自己不問他也會說。
果然,張副科長把他拉出了辦公室:“我聽公安局裡的朋友說,殺王副科長的那小子原本就認識他,兩個人以前就有過節。聽說那個兇手剛從牢裡放出來,之前坐牢就是因爲王副科長,這次是找他報仇……”說道這裡,張副科長左右看了一眼,見沒有人注意才壓低了聲音說道:“好像這裡面牽扯到了女人……”
“這些話你可別亂說,現在正是敏感時期,言多必失!”於世先終於明白局長說的到底是什麼事,爲什麼會發那麼大的火了。
張副科長倒是對於世先的話不以爲然,撇撇嘴說:“紙裡包不住火,這種事情遲早都會人盡皆知。”往辦公室裡看了一眼,又笑道:“這件事情一出,我以後可得叫你於科長了。”
於世先不知道他是早就知道了什麼,還是故意這麼說,只好乾笑了兩聲,告辭離開了單位。
於世先從來不承認自己是個熱衷八卦的人,他覺得自己對這件事感興趣是人人都有的好奇心使然。現在他大致明白了徐陽殺害王副科長的原因,雖然其中的細節不得而知,但從張副科長的話裡不難推測出不外乎“情、仇”二字。
這種事情,小說電視中已經演繹過太多,現實中的事情與之相比,於世先覺得毫無亮點。他不不想知道得更多,或者說他覺得更多的細節對於這件事情的認知已經毫無意義。
他去市場買了只被清理乾淨的雞,比起明明買的那隻肥腴了不少。在回家的公交車上,他終於找到了座位。正當午的太陽透過公交車側面的玻璃打在他的臉上,刺得他睜不開眼。
在這個天氣晴爽的晌午,想到自己將用整個下午的時光煲好的雞湯肯定會讓姐姐和母親讚不絕口,於世先心裡突然覺得溫暖起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