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淨旁若無人地進入校園,將那些同行們對於他害死了泠曉露一事詫異而或喜或怒的眼神全部收下。
他知道他是不能活着看到第二天的晨曦了。不過,那沒什麼,殺手嘛,提着腦袋幹活的行當,沒人真的那麼怕死。不怕別人死亡的懦夫纔會貪生怕死,一個勇士是不會懼怕死亡的。
雖然,這個“勇士”,是一個人們所厭惡的殺手,漢奸之後。
墨淨看了看自己發紫的指甲。蕭婉儀不在無恨會掛名,那麼她就不算是無恨會的人,甚至連黑道的人都不算,所以青幫不會管她向黑道的人下毒——青幫那羣僞君子纔不會管與他們利益不相悖的事情。
泠曉露就這麼自殺了,用一把長長的瑞士軍刀。他看到軍刀紅色的柄上有三個小字:朱繼聰。
爲了朱繼聰背後的利益,她不惜以這一世爲代價。十年之後,雪狐會死而再生——逃脫殘欣亭的那個老降頭師的魔爪,選擇另一個人。但是,泠曉露,寒冷的清晨的露珠,已經灰飛煙滅。
爲了朱繼聰,雪龍門,這樣一位絕代佳人竟然自殺了。雪狐親睞的天才啊,她的身上寄存了狐的所有的美麗與才華,驚豔與驕傲。朱繼聰,你知不知道墨淨有多羨慕你。
泠曉露爲了你連一世的希望與生命都捨棄了。
墨淨看了看自己的指甲。昨天晚上蕭婉儀吹了毒箭之後竟然還氣定神閒地把自己從牀上拉起來,還氣定神閒地喝了杯茶,指着窗戶外面黑壓壓的一片桃樹的枝椏,跟自己大談特談一期一會的茶道哲理。
墨淨差點沒一口老血噴蕭婉儀臉上;“你不怕我的茶葉裡面有坤嗎?”
蕭婉儀舉起茶杯,哥窯的冰裂紋有種別樣的美感:“愛茶之人不會在茶中下毒。”
“果然還是婉儀做懂我。”
“懂哥又怎麼樣,哥喜歡泠曉露啊。”
墨淨對着明月舉杯,杯中的綠葉從容地沉浮:“二十年後再走一遭,我只認你這一個妹妹。
蕭婉儀亦舉杯;“二十年後飲了湯,我還是隻認哥一個人的老君眉。”
明白人之間的對話,沒有爭吵和諷刺,只有笑,沒有淚。
他們這些人都太聰明瞭。
一定是天妒英才。
聰明不是什麼好事,因爲連上天都會嫉妒。
蕭婉儀爲無恨會效勞,鳳依珺給冰花徑做事,墨淨在燭花小居混飯。各爲其主,各謀其事。復活節島的故事不停地在上演。
下午的班會課要看甘肅會寧的視頻。少了很多人的初二(1)班,已經沒有了可以用生命捧場和起鬨的馬明藹、曲如曦、祁繼輝、冷含茗、郄曉望……恐怖的是,他們都走得那麼理直氣壯,搞得好像他們對得起班裡還活着的人一樣。真是不負責任。
在這個弄死人比餓死只QQ寵物還容易的年頭,參與其中就像做了夢魘一樣,只有一個人會忘,剩下的人永遠不被允許遺忘,永不允許。
王珏的記憶被修築,然後被推翻,然後被重建,又再次被推翻。當王珏厭倦的時候,就會很輕易地改變這個世界。因爲,她很簡單地就可以擁有雪狼的慵懶的眼神, 雪狼所有的狠戾的血液。雪狼的血脈,真正的天之驕子。
會不會,這個故事到了最後,配角都死光了,主角還沒想起來發生過什麼呢,那該有多荒唐多可笑啊。水綾檀揉揉眼睛。王珏什麼也沒想起來,就好像曾經在殘欣亭叱吒風雲的那個人不是她一樣。珏,雙玉珏,同“爵”音,一個很美的字。
雪狼在蟄伏,但是它不一定會甦醒。
如果她真的到了瑪雅預言太陽將不會升起的那個時候還沒有想起來,那才逗呢。
這個故事,他們都快編不下去了。
停留一下吧,你多麼美呀!這樣的讚歎,只有浮士德會由衷地發出吧,凡人怎能企及那肉眼所不能見的高度。
水綾檀用袖子打着掩護給葉湍瑜發短信:“哥,你真的要趕這趟渾水嗎?”
葉湍瑜的回覆非常快:“我知道你喜歡王珏,所以這件事我管定了。”
水綾檀不動聲色地微微嘆息。
這纔是親兄妹。就算一個改姓一個變性,也永遠是親兄妹。長兄如父。水湍瑜和水如意,是他們一開始的名字。湍,是水流湍急的湍,取其生活中不懼挫折磨難之意;瑜,是美玉的意思,寓意君子如玉。而如意,是事事如意、歲歲平安的意思。
幹了這行,對生命的糟踐,就是對父母生身之恩的最大不孝。放眼望去,盡是些十二三歲的孩子,睜着一雙雙求知的眼睛在殺人。
真是一種讓人難受的生活。彆扭而執拗,像提線木偶僵硬地調動四肢。
王珏的雙眼已經隨着困頓的頭腦,上下兩片眼瞼終於親上了。
水綾檀不由得再嘆。
十二月二十一日,他們最後的期限。
沒有人記得這個故事一開始的起因,朦朧卻猙獰,模糊卻暴烈。
王珏大夢初醒,看到大屏幕上還有着會寧高考生筆耕不輟的鏡頭就忍不住哀悼:“十七中是準備讓我們就這部片子看三次嗎?”
LV橫了王珏一眼:“如果你們都能像會寧的考生那麼勤奮,我們纔不逼着你們看這種無聊的紀錄片。”
王珏重新爬到桌子上:“革命尚未成功,前路漫漫,任重而道遠啊……”
班裡再也沒有像曲如曦那樣大肆笑着接別人話的學生了,其他人低低的笑聲讓王珏覺得很無聊,沒有人起鬨,因爲沒有冷含茗,也沒有人再插科打諢,因爲沒有了谷彥。那些人都沒有了。王珏覺得很無聊,一汪平靜的死水中掀起的瀾漪,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等到最後的波濤洶涌。
傍晚的時候,青幫的管理員照例冒泡出來發訃告。
墨淨是燭花小居的掛名殺手,從正規意義上來說,墨淨不算燭花小居的人。就算這樣,杏莊看到手中的王牌又折損了一張,他們還是深切地感到了萬分的痛心疾首。畢竟也是一個少見的天才殺手。不過,爲了一個蕭婉儀,折損掉墨淨也是值得的。而且,這件事情的起因是姜嘉——以殘欣亭那變態般強大的凝聚力,用一個無關大局的墨淨穩住笑起來眯着眼睛殺完人喜歡舔槍口上硝末的姜嘉,還是值得的。
姜嘉往嘴裡塞着芥末味的薯片,裹着浴袍看着電腦上的閃爍。
嗯,墨淨死了。挺遺憾的,早知道就該在他把書整理好之後告訴他那件事的,現在都沒有像墨淨那樣一包巧克力就能收買的廉價勞動力來幫他收拾書櫃了。
姜嘉一塊塊地咬着清脆的薯片。
沒有人預想到葉湍瑜會爲了水綾檀管這件陳年老事,也就更沒有人料想到,姜嘉會提前這麼久知道喬洛的存在。不過,喬洛對王珏竟然真的是上心了,這纔是連殘欣亭和冰花徑都沒有算到的。反正莫楓一知道喬洛的心意後最直接的反應就是仰頭望着天空吼了一句:“怎麼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啊!”這纔是人算不如天算的意外。
問題在王珏誰也不喜歡啊!
王珏就像希臘神話裡的水仙一樣只喜歡她自己。
王珏仰慕有才之人,她自己擁有天下無雙的才華;王珏喜歡乾淨的人,她自己有潔癖;王珏崇敬氣場強大者,她的氣場完全可以蓋過同齡的所有人。王珏確實只能愛上她自己,要不然她就只能和符合上述所有要點的數學結婚了。
所以,這個聲情並茂的故事,關王珏一點事沒有。
但是王珏卻是這個故事的正中心。
……這叫什麼事啊。
王珏耐心地揹着小本子裡最後一首李清照的詞。
《浣溪沙》李清照。
莫許杯深琥珀濃,未成沉醉意先融,疏鍾已應晚來風。
瑞腦香消魂夢斷,闢寒金小髻鬟鬆,醒時空對燭花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