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些因自己或他人而後悔、遺憾的事情。塵世紛擾,江山如畫,美人多嬌,沒有人會完美,更沒有人會無悔。
王珏安靜地臥在一個角落裡背袁枚的《黃生借書說》。
她的人生,不屬於這個世界。
黃生允修借書,隨園主人授以書,而告之曰:
書非借不能讀也。子不聞藏書者乎?七略、四庫,天子之書,然天子讀書者有幾?
本來,就是泠曉露爲了朱繼聰放棄了一整局。朱繼聰是有福之人。墨淨和蕭婉儀,從一開始就註定是自導自演一場悲劇,與江山無關,只與心愛之人有關。悲劇,在古代西方被稱爲“正劇”——是正的啊,悲劇才應該是人生最正統的劇目啊。就像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和歌德的《浮士德》一樣,嬉笑怒罵皆文章。悲劇中的人往往是用淚水填補歡笑的啊。
汗牛塞屋,富貴家之書,然富貴人讀書者有幾?
聰明人之間的決鬥,往往是以兩敗俱傷作爲結局的。
其他祖父積、子孫棄者,無論焉。非讀書爲然,天下物皆然。
“林採瑤算是躲過一劫了嗎?”
“不算。”
華榮盯着象棋盤上的楚河漢界:“玩圍棋我下不贏你,但是在象棋上,我敢說第一,就沒人敢稱第二。”
“那又怎樣,”許諾笑笑,“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贏——得之者我幸,失之者我命罷了。”
華榮亦笑,“可是隻要是你下的棋,你就算輸也總是輸得那麼漂亮——落花流水,賞心悅目。”
許諾低頭執起一枚木製的“車”字棋:“過獎了。”
知道我爲什麼會在這局棋裡輸得那麼漂亮嗎?
因爲我想讓你贏,華榮。
非夫人之物而強假焉,必慮人逼取,而惴惴焉摩玩之不已,曰:今日存,明日去,吾不得而見之矣。若業爲吾所有,必束高閣,庋藏焉,曰姑俟異日觀云爾。
“這是我們的最後一局。”蕭婉儀面無表情。
“你覺得,除了泠曉露,我們九月城還有什麼是你們要的呢?儘管拿去吧。”冉磊落趴在桌子上側着頭看着蕭婉儀。
“鄭燏何。”蕭婉儀的口氣堅硬而毫無感情。
“不可能。”冉磊落直接把那個韻腳押上了。
“因爲殘欣亭已經蠢蠢欲動了?”蕭婉儀凝視着竹椅上細細的紋路。
“不,因爲除了鄭燏何,我覺得我本人對你們也有足夠的吸引力。”冉磊落一攤手,“我冉磊落也算是個帥哥了吧,就算比不上葉湍瑜,只要讓劉晨感興趣這就夠了。”
蕭婉儀擡頭仰望着天花板:“聽起來你是要和獨孤家族建交了——我想知道葉大帥哥會怎麼做。聽說,葉湍瑜喜歡他的乾姐姐。”
“不是王珏就行。”冉磊落的口氣很直白,“他喜歡葉知秋與否不是我們九月城能管得着的——葉知秋在青幫——但是起碼,獨孤家族的友誼,我個人認爲還是很重要的。劉晨是個聰明人,我相信她敢下這一注賭九月城、無恨會贏。”
蕭婉儀不明意義地笑了起來:“我不是無恨會的人,所以無恨會的成敗或榮辱,是與我無關的。
“不過,我很感興趣的是,面對逼死了鏤月廂的困境,九月城的林家會怎麼做。
“所以,這局棋,我雖然不期待能看到下一局,但是至少這一局,我會盡我所能看到最後。
“就像我們千年以來一直作爲旁觀者來做的一樣。”
餘幼好書,家貧難致。有張氏藏書甚富,往借不與,歸而形諸夢。起初如是。故有所覽,輒省記。
“喬洛,下面的爛攤子可就是你的專場了。”達奚敬塘笑得非常率性而乾脆。
“不敢辜負奚叔的期望。”喬洛一邊餓得發昏一邊隨口敷衍應付達奚敬塘。反正這種話出了口,也就是說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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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奚敬塘知道喬洛的口癖,如果他說話時不帶主語,那一定是因爲餓:“你又是睡到日上三竿了才起牀?這個點哪家牛肉麪館不關門才見鬼了……一會兒去芝麻糖吧,告訴大堂經理這頓飯我給你報銷,所以安心地吃吧。”
喬洛表示飢餓不再那麼難以忍受了:“謝奚叔。”
“喂,你小子記得這頓飯我不是白請你的。”
“知道”
不就是爲了一個可以顛倒乾坤、逆轉天地的王珏嗎。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是爲了王珏。
我也從一開始就知道要爲了王珏。
通籍後,俸去書來,落落大滿,素蟫灰絲,時蒙卷軸。
“如果這個故事已經瀕臨結局了,你會屬於誰呢?”水綾檀把玩着掌中玉製的袖珍雪狼,“真是一個荒謬的結局……我們只得到了一隻使用期限爲十年的雪狐。”
水綾檀摸了一下袖中藏着的、在殺手界被大多數人親睞的纖巧的黑色勃朗寧手槍,用耳朵傾聽着衣衫抖動的聲音,口中依然在自言自語:“除了王珏,世界上再也沒有人當得起這樣的盛讚……”
猛地起來轉身,用手槍擊殺了企圖逼近自己的以爲英俊的男性殺手,然後慢慢地坐下,繼續欣賞玉石特有的紋路:“……除了王珏,世界上再也沒有人可以驕傲地自稱擁有雪狼高貴的血脈;除了王珏,世界上再也沒有人可以主宰我的生命,包括我自己。”
殺手界用的手槍多爲勃朗寧或盧格的。最早,水綾檀用的是盧格。因爲王珏用過勃朗寧,所以水綾檀就換了槍。
生命是應該在燃燒中化爲灰燼的,絕不是要在腐爛中生蛆而變得骯髒的。
王珏是一個有退路的瘋子,但是在這些瘋子中,只有她一個人有退路。
她真的是整個故事的焦點。
放大鏡上的焦點,對準陽光會燃燒。
水綾檀放下玲瓏剔透的玉雪狼。
然後嘆借者之用心專,而少時之歲月爲可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