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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照日深紅暖見魚(三)

第十九章 照日深紅暖見魚(三)

水綾檀爬上窗臺,整個人趴在窗戶上,從六樓的高度眺望着這座叫珂蘭裔的城市。

今夜,註定是個沒有什麼特殊的夜晚。今天是9月24日,註定有人會出生,有人會死亡。

在馬明藹沐浴的時候投進這張紙,是因爲他知道馬明藹還要洗好久,他就可以讓馬明藹多活一會兒。畢竟,馬明藹長得像葉湍瑜,多少也是緣分一場。

馬佳這個家族,出過康熙的榮妃馬佳氏,多麼榮耀的姓氏。大清王朝的沒落,也帶動了馬佳家族和祁他拉家族的傑作龍壽紋的沒落。只有他們還記得馬佳這支血脈,是飛鳶的寵兒。搏擊長空的雄鷹,賞賜給其中一些人驚世的天才和靈魂。

佳明和榮譽地擁有了這樣的天才和靈魂。但馬明藹沒有。佳明和,馬佳這個姓在清朝覆滅後本來應該是改爲馬姓的,馬明藹如此,馬榮易——馬佳榮易亦然。佳明和是一個特例,是一個值得特殊的特例。“和藹”,則是馬榮易的願望,希望他們成爲和藹的人,也希望他們能夠遇上和藹的人。遺憾的是,老先生的願望落空了。

馬明藹被分出去,是因爲佳明和的樹大招風。馬明藹如果留下,會讓他充滿危險,也有人會用他脅迫佳明和。所以,佳明和的天才,上帝只給了他一個人的,註定有人在他的光芒下照耀着,被反襯得無比卑微,這個人就是馬明藹。從一開始,佳明和就以天之驕子的名譽存在着,他是個天才,還有精彩的韓國合氣道,還有英俊瀟灑的外表。他和雲靜瑛相愛了。但是,雲靜瑛是王珏的表姐。殘欣亭必須出手阻撓,否則王珏很可能憶起往事。然後殘欣亭完勝,只犧牲了一個愚昧的、愛着佳明和的、無辜的女孩。

她叫穆君蘭,君蘭是君子蘭的君蘭。

而馬明藹,人們驚奇地意識到這個少年長得像葉湍瑜。更驚奇的是,他還愛上了曲如曦。然而,他還仍然是佳明和的弟弟,這真是上天開的一個玩笑。那時,鏤月廂尚未脫離獨孤家族,在佳明和失敗前不久鏤月廂才脫離的獨孤家族,佳明和這局棋完敗後,鏤月廂就只能用曲如曦和馬明藹吸引王珏的注意。

遺憾的是,馬明藹不喜歡王珏,王珏也很難喜歡上他。所以,鏤月廂和馬明藹完敗。

月底?

杏莊用喬洛,還能等得到月底?

青幫統轄着黑道的所有組織,他們說的話沒人敢不聽,但是也沒人會真聽。鏤月廂可以拖到月底再除名,但是鏤月廂存在着的障礙,他們會報着極大的耐心一一剷除,儘量做到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水綾檀看着城市的夜景。杏莊真是不負“天才組織”之稱,連殘欣亭留下來的人都敢用。當然,殺掉馬明藹這種小事,他是會幹的。

水綾檀在殘欣亭的時候還是個女孩子,後來做了腦細胞移植手術,就像借屍還魂一樣,他寄宿在了一個男孩子的身體裡。撫摸着英吉沙刀豔麗無匹的刀身,陪着這些瘋子把這個未完結的故事繼續下去。

杏莊的命令是殺了馬明藹。

杏莊的命令是不容違抗的。

王珏拿出小本子,看到昨天嫌長沒有背的那一首《浣溪沙》。今天是星期五,可以慢慢地背。

《浣溪沙》蘇軾。

徐州石潭謝雨,道上作五首。潭在城東二十里,常與泗水增減清濁相應。(其一)

照日深紅暖見魚,連溪綠暗晚藏烏,黃童白叟聚雎盱。

麋鹿逢人雖未慣,猿猱聞鼓不須呼,歸來說與採桑姑。

旋抹紅妝看使君,三三五五棘籬門,相排踏破篟羅裙。

老幼扶攜收麥社,鳥園翔舞賽神村,道逢醉叟臥黃昏。

麻葉層層檾葉光,誰家煮繭一村香?隔籬嬌語絡絲娘。

垂白杖藜擡醉眼,捋青搗麨軟肌腸,問言豆葉幾時黃?

正在揹着蘇軾的詞,突然聽到鐘樓綿綿敲響的鐘聲。

鐘聲敲響了!王珏激動地站了起來,也驀地想起了看到過的那首日本歌謠。

上網查看,發現這首歌謠,叫《荒城之月》。

春日高樓明月夜,盛宴在華堂。杯觥人影相交錯,美酒泛流光。

千年蒼松葉繁茂,絃歌聲悠揚。昔日繁華今何在,故人知何方?

浩渺太空臨千古,千古此月光。人世枯榮與興亡,瞬息化滄桑。

雲煙過眼朝復暮,殘夢已渺茫。今宵荒城明月光,照我獨彷徨。

一首——很美好的歌謠。過去她是聽過的,後來卻又忘了。就像很多的事物,想不起來,卻沒有忘記。

王珏聽着鐘聲的停止,突然感覺到一陣的侷促:她不知道鐘聲爲誰而停,也不知鐘聲爲誰而再響。是否還是那位老鰥夫扯着粗粗的麻繩,口中唸叨着阿馨,阿馨,瘦弱的身軀在空氣中似乎有些顫抖,卻可以拽着繩子將大鐘撞擊得聲若雷霆,是否還是他?無論是誰想試着敲一下那座鐘,老鰥夫都會不留情面地把他轟出鐘樓,就像孤魂野鬼守護着自己最後的棲息地。

這座鐘就像喪鐘一樣,不停地響起,無論是爲誰而響。

印象中,曲如曦的丹鳳眼,就像辰星一樣明亮,就像寶石一樣深邃。她喜歡玩很多男生喜歡玩的遊戲,谷彥曾經很陰損地說:“曲如曦這個姑娘……真是條漢子!”但是曲如曦卻長得很漂亮,有一種讓人過目不忘的嫵媚之姿,貂蟬之貌,而且學習好、體育好,多才多藝,一口歌喉,一手功夫,還有舞蹈和繪畫,樣樣精通。

甚至曾有家長專程趕來十七中,只爲一睹曲如曦才女風範。當然,這些家長肯定不知道,這位才女交過很多個男朋友。

馬明藹,很平凡的男生,但是也可以讓她滋生出好感。只是可惜,他們不是一路人,他們志不合,所以道不同。

王珏的理想太過遠大,遠大得讓一些平凡得學生自愧不如。王珏沒有特別好的家世,但是她要的從來就不是富有的家世。那只是一種讓有的人自傲的資本罷了,有的人以外貌爲資本,有的人以口才爲資本,而王珏只要以天才爲資本就行了。

記得她有一次跟幾個人一塊改作業,然後犯懶,跟馬明藹說:“這有一本作業,如果你不改會後悔一輩子的。”本來她是想把林採瑤的作業給他的,誰知道馬明藹在她面前的作業堆裡看了一眼,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走了曲如曦的作業,連王珏自己都嚇了一跳。

還有一次,馬明藹看着鍾曼兒,突然很靈異地喊了一句“曲如曦”,嚇得鍾曼兒連忙尋找曲如曦的招牌背影,結果看到曲如曦在十五米遠之外和若干男生打籃球。鍾曼兒一邊奸笑一邊拍着馬明藹的肩膀:“哥們,你還是和曲如曦表白了吧,要不然曲如曦就跟別人走了。”

米菁月說,馬明藹的聽寫本上寫着一個“曦”字,曲如曦的曦,全校只有曲如曦的名字裡有一個曦字。

馬明藹喜歡曲如曦,能看出來的不止她王珏一個。

但曲如曦和徐飛鷹的兩心相映,是連老師都不能說不知道的事情。

她有一種在給馬明藹開悼念會的感覺,不知道爲什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

水綾檀用毛巾把英吉沙刀上的血跡擦乾淨,放入刀鞘,讓古老的刀鞘掩藏刀身的光輝。把馬明藹的屍體拖走,再回來用拖把將地板上的血跡擦掉。根本就懶得再多做處理,沒有必要。和他重複了很多次的殺人的動作一樣,馬明藹手裡有功夫,也有防範,但還是遠遠不是他的對手。

拉開窗簾,水綾檀吁了一口氣,繼續審視着這座城市的夜幕。

在殘欣亭的時候,他曾經做很多事都和王珏神同步。王珏笑得前仰後合:“我要是一個男的,我們絕對是心靈相通。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說着有幾分痞氣地用雙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做了一個愛心的動作。

後來他知道王珏喜歡上了葉湍瑜,他的哥哥。那時他還姓水,叫水如意,葉湍瑜以前也姓水,“湍”字就是水流湍急的意思,但是他改姓了葉,因爲葉知秋——殘欣亭真正的領導者之一。

再後來,他做了那個痛苦的手術,奇蹟般的活了下來,變成了一個俊美的少年,也將要面對世人對倫理、對道德的無窮爭論。然而,王珏已經毀了殘欣亭,忘記了所有關於殘欣亭的記憶。

他在痛心地想,王珏還會和他心靈相通嗎?

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陋室空堂,當年笏滿牀。衰草枯楊,曾爲歌舞場。蛛絲兒結滿雕樑,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說什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金滿箱,銀滿箱,轉眼乞丐人皆謗。正嘆他人命不長,哪知自己歸來喪。訓有方,保不定日後作強梁。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自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昨憐破襖冷,今嫌紫蟒長。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爲他人做嫁衣裳!

滄海桑田,星轉鬥移,恰如一部《紅樓夢》。

世事更迭,枯榮興亡,如過眼煙雲,恰似一曲《荒城之月》。

哀莫大於心未死,情已殤。

我的一生都是你的,然而你原本連我這個人都不記得了。

絲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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