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他軍訓起來還沒完沒了了……
王珏碎碎念。
真心想回到初一,最好會十九小,最最好會飛花雙語幼兒園——其實不光曲如曦小時候上的南蘭的秋月幼兒園,王珏小時候上的南渠的飛花幼兒園的名字,也是很有詩意的誒——當然,最最最好回到不會走路的時候。
王珏還在碎碎念。
辛索兮老師走過來叫人:“來幾個男生。”
語文老師辛索兮老師,初二(2)班班主任,女,已婚,笑起來自有文學藝術的風雅之態,不算多麼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相貌,但那種氣質讓王珏非常敬佩。辛索兮的氣質,是長久接受文學薰陶那種裝不來的氣焰,傲態無方。
“老師幹什麼?”
“到行政樓來搬新書。”
行政樓,學名圖書行政樓。兩個班的男生都躍躍欲試。葉依珺不知死活地把頭伸得老高:“老師老師!”祁繼輝一臉興奮地湊過來:“老師我去!”曹軒雲跳得不怎麼矯健:“老師,我在這裡!”慕名溪也特別激動:“老師——”然後統統被老師無視掉。
辛索兮從容地笑着點了人:“衛若瀾,蘇扇兒,馬明藹。”巡視一圈亂成一鍋粥的隊形又不了一個人,“秦鑫琦。”秦若玘跳得尤其高:“老師叫我!”辛索兮笑不露齒:“四個男生就夠了。”
教官在辛索兮走後訓斥這幫學生:“你們不要以爲去圖書行政樓就可以逃避軍訓了,他們回來我照樣要給他們軍訓的……”
王珏想,教官,你說到我們的心裡去了。
水綾檀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
蘇扇兒,印象中他還是一個活潑調皮,喜歡搗蛋的少年,就像很多很多這樣平凡的少年。當然,表象永遠只是表象。
初二(2)班衛若瀾,初二(2)班蘇扇兒,初二(1)班馬明藹,初二(1)班秦鑫琦。(1)班和(2)班,真是平分秋色。這兩個班級,本就是因爲奇蹟而得以存在。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是辛索兮對她名字的解釋。
名字是代表一個人的符號,每個人的名字,都有一個值得自傲的解釋。像王珏,父系太原堂王氏,母系河南蒙古逃難貴族後裔王氏,這個王姓,值得她引以爲傲。而珏,是一種合在一起的兩塊玉,是一種很美的意境。
王珏正好站在和她身高類似的於玫、林採瑤和水綾檀旁邊。林採瑤在五年級之前上的是六小,小學六年級轉到十九小六(2)班,而王珏一直是(1)班,所以一直到上了十七中,王珏才認識林採瑤,然後就成了“死黨”。
王珏在小學的死黨是薛雪玉,一個珠圓玉潤卻相貌平凡的嬌小女孩,去了山東上初中。本來薛雪玉的學籍是調到了十七中的,而且在入學名單上她還看到薛雪玉被分到了初一(1)班——如果薛雪玉一直上十七中的話,和王珏就一直是初二(1)班了。初中剛開學的時候,因爲和薛雪玉分到了一個班,王珏曾經還很開心呢,結果最後這開心落空了。
於玫站在王珏旁邊說:“辛索兮老師很喜歡衛若瀾呢。”
好像只有王珏一個人聽到了,她也沒有準備讓於玫看出來她聽到了。
辛索兮喜歡衛若瀾?
沒有這種感覺。
但是硬說喜歡的話,也是可能的,衛若瀾的語文成績好,辛索兮教語文,老師總是喜歡自己這科成績好的學生,師徒關係,辛索兮喜歡衛若瀾也很正常。
但她就是突然不想和於玫繼續探討這個話題了,甚至根本不準備有任何反應,最好於玫根本沒有看出來她有沒有聽到這句話。
因爲什麼?
因爲默認?王珏很驚異於自己的沉默,竟然會沉默,就像一種本能一樣的沉默,莫名其妙地不反駁,就像在雪地裡稱霸的雪色野狼不會反駁烏鴉與禿鷲的嚎叫,因爲不屑,因爲無關,因爲事不關己。還因爲,她需要的根本不是這些。
蘇扇兒是蘇玲兒的哥哥,親生哥哥。
“嗚——”救護車和警車的鳴笛震破了汗珠,當穿着白色長褂的醫生和穿着深藍色制服的警察進入了十七中時,本來整齊得支離破碎的隊形就像螞蟻羣被洪水衝擊般移動成了一個弧形。
議論聲嘁嘁喳喳:“十七中怎麼了?”“演習嗎這是?”“十七中死人了嗎?”“康師傅得心臟病了?”十七中校長叫康華學,姓康的人多半都會得到一個雅號,叫做康師傅,那是中國的老字號了啊。
十七中的很多人都特別討厭康華學,伴着書法課的開闢,茶道課的未來,運動會的不完整,比賽的遺缺,十七中這個幻覺一般的傳奇學校的夢魘的寂寞,像初春三月瘋長的竹筍。春雨滋長了竹筍,金風颳來了秋心。
幾個醫生托起了一張白色的擔架,擔架上躺着的人身上蒙着一張白色的大布,布上印着的紅色的十字架很嶄新,絲毫不顯暗紅晦澀的陳舊,意外地讓暗紅與紫紅新新舊舊汩汩不止的鮮血極其清晰而顯眼奪目。陽光似是太過刺眼了,好多人都不去直視擔架上的人的面容。只是突然聽到一聲淒厲的尖叫:“蘇扇兒!蘇扇兒!”
王珏聽着覺得那個聲音特像鍾曼兒的。想來別人也是這麼想的,也許就是鍾曼兒的聲音。
鮮血的紅,並不伴有如血的殘陽,離夕陽如血的伴奏般的慘然還很遠。中午的烈日光芒四射,巧的是,鐘樓的鐘聲遠遠地傳來,因爲靜,才能聽到。
鐘樓的鐘是十二小時制,遙遙的十一下鐘聲古樸悠遠,讓王珏突然想到海明威,喪鐘爲誰而鳴。
珂蘭裔的鐘樓,是人力撞的那種古老的大編鐘,撞鐘的老態龍鍾的鰥夫是一個輕微精神病患者,每天扯着粗粗的繩子唸叨着,阿馨,阿馨。忘了有誰說過,老鰥夫死去的妻子叫姜馨,也可能是江馨,只記得馨是康乃馨的馨。
珂蘭裔是個沒有歷史的年輕得城市,但這個小城裡盈滿了每個人帶的一部滄海桑田的歷史。每個人都創造過一個無與倫比的傳奇,是吉尼斯世界紀錄永不收輯的傳奇。
鍾曼兒眼神一凜,蘇扇兒還在流血,說明他還沒有死。鬼火宮是投機主義組織,因爲鬼火宮還有的是時間,但是他們鏤月廂沒有了。
羣雄逐鹿中原,誰主沉浮,然而因爲他們現在的境況,所以他們必須站在戰場最前面,被後面的人當做炮灰。成者爲王,敗者爲寇,不容後退。
王珏看着蘇扇兒蒼白得像紙一樣的面容,初中男生必須要剪的寸頭染滿了鮮血東倒西歪地黏在頭皮上,白色的急救車響着冗長的鳴笛揚長而去。一個看上去很乾練的年輕片警跟呂瑞聊天:“呂老師,十七中這麼好的一個學校怎麼出了這種事啊?可惜了呢。”
呂瑞握着他的手,掩飾眉宇下的懼色:“陳警官,蘇扇兒是我一直都很看重的學生,他死在我們學校,我怎麼向蘇玲兒和他們的父母交代啊?”
陳警官流露出疑惑的神色,像是抓到了什麼重要的線索:“蘇玲兒?”
呂瑞才稍稍平靜下神情:“蘇玲兒是我們班的學生,是蘇扇兒的妹妹,蘇扇兒在去年市運動會的時候崴了腳沒參加,蘇玲兒去年參加了,還榮獲了優秀獎。”語氣間有種掩不住的自豪。
陳警官的神色似有些許讚許:“去年市運動會的舉辦有些紕漏,初中三個年級在一組比,一個初一年級的學生能獲得優秀獎很不容易了啊!今年的市運動會應該會好多了,這位蘇玲兒應該能再獲得一個更好的獎項。”
關於蘇玲兒的對話暫時緩和了緊張和恐懼的氣氛,有幾個學生在下面暗自感嘆,比如水綾檀就在感嘆,祁紫也在感嘆,那將是這個學期第一句笑話。
地上斑斑點點的血跡已經凝成了越來越晦暗的深紅色。用墨描上枝幹,用青草汁點上嫩芽,就是一株絕豔的梅花了。
《桃花扇》裡香豔的血桃花,這晦澀的紅畫不出淺粉的桃花紅。
顏色不同,心境也是不同的。
明末清初李香君的愛,早就隨着歷史的浪濤滾滾忘懷了,被永遠地湮沒在了清帝國的繁盛裡。只有桃花扇記得,只有孔尚任記得,外人只有一本《桃花扇》可以隱約窺見曾經的絕代風華。
“啊——”女生的淒厲的尖叫劃破長空,有幾滴血落到地上,迅速就黯淡了。
蘇玲兒就像一隻瀕死的水蛭,身體一點點地抽搐。胸口的短刃,刀柄雕刻着精美的花紋,微暗的綠像是土耳其玉的材質。薄刃浸滿了鮮血,大片大片的滲透。
祁紫驚恐的尖叫才稍稍停歇,她身上藍色的校服上已經落滿了大大小小的血點。還有曲如曦,鍾曼兒,和很多女生,還有幾個男生,比如宮珣晟。在蘇玲兒周圍的人,身上都濺上了血跡斑駁。
王珏有些厭惡地微微擡起了手,她身上沒有濺上一點血跡。她很從容,從容地不像第一次見到人的死亡,像是已經習以爲常。
十七中初二的夏季校服有兩種,一種是藍色的,和凌中初二的校服除了校徽外,連開領上的扣子都一模一樣。還有一種是橙色的,和凌中的校服不一樣。每個人都有這樣兩件校服。
軍訓要求,(1)(2)班穿藍色,(3)(4)班穿橙色,(5)(6)班穿藍色。一個合在一起的兩個班級統一校服顏色,這樣的話看上去就會顯得比較和諧。
蘇玲兒左手捂住胸口,血從指縫中汩汩流出,右手抓着地磚,奮力地掙扎着,即使無濟於事。
地面上,光滑的水磨石地磚和粗糙的花崗岩地磚鋪出的格子樸實無華。
她的頭髮是扎得很緊的,幹練簡約,眼睛不大,但是有神,永遠都是炯炯有神的一雙眼睛,就是瀕死,也沒有什麼可以湮沒她眼中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