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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誰作桓伊三弄

第二章 誰作桓伊三弄

萬惡的……軍……訓……

初二(1)班和初二(2)班合起來軍訓,然後(3)(4)班、(5)(6)班這樣合起來軍訓——應該是因爲教官短缺的緣故,所以一定要兩個班合在一起軍訓。

初一一百五十多人,初二二百多人,初三一百八十多人,一個很小的學校的所有學生在一個非常巨大的場合下軍訓。但是北師大副中的學生只有一點小操場的位置。王珏問曲如曦,爲什麼北師大副中的學生不用十七中的操場軍訓?非要擠那麼小的一個操場,雖然他們只有一個初一年級和一個高一年級。

曲如曦說,我怎麼知道啊。

烈日當頭,穿着迷彩服的教官扯起洪亮的嗓音,也引不起被紫外線和紅外線折磨得昏昏欲睡的學生們的亢奮。

王珏和米菁月,在上午站軍姿的時候,一後一先被烈日炎炎曬出了貧血或低血糖的症狀。反正王珏當時眼前一花,什麼都看不見了,也不知道是貧血還是低血糖,差點因爲迷失方向摔倒在地,硬是摸到了防水的花壇旁邊,喝一口被樹蔭遮得清涼的水,才緩過來。

下午,王珏就聽從同學和老師們的建議自帶了一瓶白糖水到學校,但是實在是無法忍受白糖水那粘膩的味道,只喝了一半就不喝了。林採瑤自告奮勇帶了三瓶葡萄糖口服液到學校給王珏和米菁月喝,結果她自己喝了一瓶,還有一瓶要給王珏的時候被打鬧着的許諾撞翻了,玻璃碎片撒了一地,葡萄糖的味道濃濃地溢了出來。另外還有一瓶給了米菁月,不知道她喝了沒有。

王珏其實是很討厭喝葡萄糖的,死黨林採瑤給的葡萄糖也不例外。但是依然是討厭許諾撞翻林採瑤給的葡萄糖的,因爲浪費可恥。幸好王珏只暈了一次,剩下的軍姿隊列齊步走還是都應付過去了。

“幺——二——一,幺——二——一……”教官姓王,忘了叫什麼——自我介紹的時候一定說過的,王珏早八輩子忘了。是在去年的初三,也就是今年的高一上初一時來過十七中帶過軍訓的教官,那是十七中的第一批學生,中考戰績慘不忍睹。

當時的十七中只有那一個年級,這是一個殘酷的年級,據說有一個叫海凝的來自長江流域的少年,帶有一切魚米之鄉的清秀與溫婉,在這個學校被徹底的摧毀。官方的說法是,他被黑社會利用了。其實,一切只是因爲他不小心開始喜歡一個比他低一個年級、也就是現在初三(6)班的、頭髮很長的、很美麗的女孩,她叫君採凝。

當他被帶到少管所時給父母留下了一封遺書,忘記他的存在,再生一個孩子,最好是個妹妹,離開珂蘭裔,離開玉蒔。然後他在少管所吃了君採凝送來的二十六塊蛋黃餡月餅後死亡。君採凝,這樣冰雪聰明,一定是知道連吃二十六塊月餅會讓人死亡的。初三(6)班君採凝,是十七中的驕傲啊。曾經是,現在還是,因爲她十三歲給海凝送月餅,她不是故意殺人,所以她根本就不用付任何刑事責任。

十三歲,是的十三歲。因爲她十二歲就進了十七中,她的美麗足以讓世界上所有形容美好的形容詞在她面前自慚形愧。灼灼其華,爍爍其芒,佳人如夢,伊人如玉,莞爾一笑,嫣然無方。

王教官,現在在帶這個瘋狂的初二。我們萍水相逢,我們是他鄉之客,誰關山難越,誰又願悲失路之人。

“教官,唱歌!”“就是,唱歌!”成心的起鬨此起彼伏,王教官胸有成竹,擡手一指:“你出來唱首歌!”

(2)班的葉依珺脖子使勁往前伸:“我?”

王教官笑得老謀深算:“就是你,天天在那裡說話。”

繼續起鬨。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我唱什麼?”

“隨便唱。”

葉依珺扭捏了半天。許諾開喊:“唱《忐忑》!”馬敏不遺餘力地跟着起鬨:“唱《愛情買賣》!”馬明藹還不忘附和一下這位和他名字酷似的女中豪傑:“《愛情買賣》是宮珣晟的!”宮珣晟指着馬明藹罵:“滾撒。”

然後葉依珺唱了首許嵩的《胡蘿蔔須》,好多人沒聽出來他唱的是什麼,王珏是聽出來了,在搜搜音樂上聽過這首歌,對這首歌沒什麼印象,就是從歌詞上聽出來的,有什麼先有蛋還是先有雞之類的。先有蛋還是先有雞,這真是一個閒着沒事幹的生物學問題。許嵩的歌,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蘇玲兒喜歡許嵩的歌,但是王珏不喜歡。

下面姿態萬千的男生笑得驚天動地。

初一的學生,個子高的高,矮的矮,去年測身高是一米七二的王珏大發感嘆:“初一的都太高了!”

一米七五的慕名溪從容不迫:“初一也有矮的。”

一米六五的鐘曼兒笑罵起來有幾分傲嬌的冶媚:“一米七的統統閉嘴!”

一米六六的秦芝琪湊過來:“我比你高了誒鍾曼兒。”

王珏突發奇想地想,初二(1)班的特殊姓氏,是全校最多的。泠啊,郄啊,玉啊,水啊,鳳啊,墨啊,錦啊,還有初二(3)班的谷彥,初二(4)班的蘭鶴,初三(6)班的君採凝。還有很多很多,這些姓氏都很少見的。

每一種姓氏,都有着自己獨特的出處。比如王珏的王姓,王珏的父母都姓王,父親王燁恆是太原堂王氏的正宗傳人,有一本家譜,開頭幾頁都是用照片複印的,蝴蝶裝的開頁正中間,每一頁都寫着兩到三個——也可能只有一個——“太原堂”。都快忘掉長什麼樣了。上面寫着人名,一邊是全名,一邊是什麼宜人,一邊是年代,越往後就開始寫什麼氏什麼氏,孫氏黎氏,就不再寫宜人了。

最後一頁是別支的家譜,王珏認識的只有堂哥王榮和表姐雲靜瑛。王珏問過王燁恆:“爲什麼只有堂哥名字裡沒有斜玉旁?”忘了爸爸怎麼回答的了。

宜人——這是王珏的記憶裡印象最深刻的。這是一種命婦的封號,明朝正五品,清朝正七品。忘了家譜上寫着的年代,也許是明之天啓?崇禎?還是清之崇德?同治?無論是明朝還是清朝,宜人二字象徵着王家曾經一時的小小的顯赫榮耀。是五品一省郎中?還是七品一縣父母官?

這些小小的官爵,在那些曾經無比榮華的封建王朝在地平線上餘留的殘影中不值一提。明是朱元璋和劉瑾的,清是愛新覺羅和葉赫那拉的,不屬於那些名字連自己的後人都記不住的五品或七品的芝麻官。

只是太原堂中的一支。

“高中軍訓要爬鐵網,過草地……”鍾曼兒張牙舞爪地描述着,“我都不想上高中了啊!”

王珏等怨聲載道:“軍訓什麼的最討厭了!”

一個軍姿就站大半天,還頂着灼灼的燦爛的陽光。珂蘭裔是個不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卻有着中國最荒涼的戈壁和最珍貴的礦脈。珂蘭裔因爲盛產石油、天然氣這兩種重要的工業資源,被國家投資,在荒涼的蒼皙盆地上,中國新的最西部的城市“沙漠美人”珂蘭裔拔地而起。

珂蘭裔通稱裔市,但實際上很多人還是叫珂蘭裔爲珂蘭裔,因爲念起來順口,而且珂蘭裔市長大人更喜歡稱呼這個有使用期限的資源城市爲,珂蘭裔。

在這個美好卻沾着一線危機的城市,我們相知相遇,相守相望,相愛相恨。

蘇軾的《昭君怨》。

誰作桓伊三弄,驚破綠窗幽夢,新月與愁煙,滿江天。

欲去又還不去,明日落花飛絮,飛絮送行舟,水東流。

抄這首詞的時候,她就不知道“桓”字怎麼念,查了字典才知道,這個字是一種姓氏——好特殊的姓氏,念法是胡袁切。

查詞典的時候,她突然想到小學時冤家路窄的死對頭兼死哥們的開玥。

她說,我查的是字典,誰查的不是字典?開玥說,我就不是用字典查的,我是用詞典查的,怎麼着吧?

現在開玥已經上了一中,他一直就屬於一個富貴的家庭,完全可以找關係進重點。而王珏,和太多十九小的畢業生一樣進了十七中。他們就像兩條有自己規律的曲線,在十九小寫滿了六年的記憶,然後分道揚鑣,各奔東西。

雖然開玥和她經常發生人身衝突,但她對開玥,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好感不是嗎?畢竟開玥也是個大才子啊。

原來即使歲月如流,我們也從不曾忘懷,這些過去了的美好。

忘了誰說的——心海深處,有個傳說,在月光下落淚成珠。只是這些被我們當做是童話,而漸漸不再想起。

是什麼給了我們千篇一律的外衣?在口頭禪一欄,什麼也填不上,因爲發現微小的口癖就像童年一樣慢慢離開。青春是一把飽滿的弓,當箭射完,情耗費完,還來不及後悔,就被劃入了時代的洪流。有很多人恐懼看到地鐵裡熙熙攘攘的橡皮人,因爲那是大多數人的未來。我們被清除在時代之外,是我們的幸運還是我們的不幸?當回首時,竟然不知道有什麼可後悔的,因爲原來我們的抉擇,別無他選。

好像問過佛一句話,佛卻拈花笑不語。

好像是問爲何不讓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王珏很果斷地反對了自己。這個荒謬可笑的問題。比麥當娜說她是清朝一位皇帝的婢女還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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