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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第九章 無妄海(十七)

137.第九章 無妄海(十七)

十殿前那場不大不小的動亂順利解決, 顧司卓照舊將分舵首領事宜推給靈王傷腦筋,自己在這日午後準備回房間小憩片刻。

推開硃紅雕欄的房門,人類氣息撲鼻而來。

…不是吧?!顧司卓近乎無力地皺起了眉頭, “…沐曉唯, 怎麼又是你?”

暖帳輕搖, 曉唯笑着從牀幃後走了出來, “天魔大人好鼻子, 又聞出是我…”

“…我已經將玄束的心臟還給他了,你爲何還要在我面前出現?”顧司卓藍眸無奈非常。

“我也不想,”曉唯托腮而笑, “但是我有樣東西怎麼都找不到,所以只能來請天魔大人幫忙…”

“什麼東西?”似乎刻意避開她的笑容, 顧司卓端起茶杯輕酌。

“定魂針。”

“…你要定魂針做什麼?”顧司卓不自覺地望着曉唯皺起了眉心。

“這個嘛, 反正有用就對了…”

“我可以把定魂針給你, ”顧司卓藍眸微盈,“但是你要保證再不出現在我半徑三丈之內。”

“好, 我保證。”曉唯毫不猶豫地點頭。

“拿去吧…”取出摺扇,顧司卓隨手丟給她。

“…這是?”

“定魂針,你不是要嗎?”

握着摺扇仔細打量,曉唯發現扇柄處有一機關,小心扣下小鐵環後, 一根銀色金屬針柄應聲跳出。

抽出那銀針, 曉唯只覺沉甸甸地厚重, 針柄嵌着一塊剔透玉石, 一眼看去便知價值不菲, 銀色針體無光自耀,絲縷薄霧縈繞其間, 果然不愧是冥府珍寶。

不過…

若是早知定魂針一直都在眼前,顧司卓天天拿着它晃來晃去,她就不用尋得如此辛苦了!

“給,這天魔令牌還你…”曉唯拿出那塊漢白玉製成的令牌放在桌子上。

“…這令牌靈王未曾收走?”顧司卓眉心皺成了一團,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我告訴靈王早已還給你了,”曉唯眼角笑意有些狡黠,“用它潛入你的寶庫多次卻仍尋不到定魂針,所以我纔不得不來找你…”

“……”果然,顧司卓無語凝噎。

“…只是,”曉唯眉梢微彎,眼角含笑,“早知你如此好說話,我也不用偷偷摸摸了!”

“……定魂針你也拿到了,口頭契約即刻生效,”顧司卓別開眼睛不看曉唯,“你還不趕快走?”

“顧司卓…”曉唯忽得認真喚出他的名字。

他條件反射地擡頭,那輕盈笑意就這麼映入眼眸。

“…你幾乎殺了玄束,可最後卻又歸還了心臟救回他,我真的說不清現在恨還是不恨你,”曉唯篤定地凝望着他,“但這定魂針,謝了…”

靜靜注視着曉唯離開走遠,顧司卓習慣性按住胸前,這裡已沒有心臟跳動的聲息,莫名地,他卻忽然感覺有些空…

竹製的二層小樓中,子泉倚在窗櫺,遠遠便看到曉唯的身影漸近。

“何事如此開心?”子泉笑望着已經走進房中之人。

“定魂針在此,”曉唯晃了晃手中摺扇,取出其中銀針,“你的噬魂禁術馬上就可以解除了。”

接過那銀針,子泉在手中打量。

“這裡裝着的便是解咒之法,”曉唯把那時黃泉老者給她的錦囊遞給子泉,“打開看看寫的什麼…”

將定魂針釦進錦囊束口的細環中,子泉只覺手中錦囊有些發熱,然後瞬間化爲淨白色光圈融入掌心,一段意識隨即在他腦海中浮現,解咒之法便如此印在了他心間。

“怎麼樣?”曉唯出聲問道。

“……”子泉忽得有些沉默。

“子泉?”

“…沒事,”他輕笑望向窗外,“方纔我見溟兒在到處找你,你不如先回去木屋看看,說不定它有何急事…”

“…子泉,你沒事吧?”曉唯感覺到他似乎有些不對勁,“那解咒之法有什麼不妥嗎?”

子泉笑着搖頭,“我真的沒事,你去找溟兒吧…”

遲疑着向門外走去,曉唯最後回望屋內,只見子泉仍是倚在窗前,清澈眼眸輕盈凝亮,嘴角笑容輕柔而帶着一絲邪魅,長髮微揚,衣襟紛然,似是一千又一千年前,誰人心間一滴月下清露。

映苦院,木屋內,黃泉老者正在給玄束檢查傷口,幫他換藥。

“曉唯!”溟兒方一見到她出現在門前,便激動地撲向她懷中。

被撞得後退半步,曉唯一手托起溟兒一手輕撫它的羽毛,“…你找我有事?”

“…我之前瞞着你玄束的事,你還生氣嗎?”溟兒圓圓眼睛微彎,聲音透着歉意。

“可能生氣、也可能不生氣,”曉唯拍着溟兒的腦袋,“這要看你以後怎麼表現了…”

“呵呵,曉唯,小心生氣傷身啊!”黃泉老者在一旁笑言。

“…那我怎麼表現你纔不生氣?”溟兒追問。

“例如,今次之事再不做第二次,乖乖聽我的話,不能看到美食就把我拋之腦後,不能見了美男就言聽計從,不能…”

“我替玄束隱瞞你,不是因爲他是美男才言聽計從的…”溟兒滿眼委屈得用翅膀蹭着她的衣襟。

“難說,”曉唯一邊把衣服上溟兒掉的羽毛揪下來,一邊搖頭,“你的同伴白焱可是爲了玄束肝腦塗地啊,絕對是拜倒在他的個人魅力之下了…”

“白焱只是覺得他欠了我而已,”換好藥,玄束笑着走到曉唯面前坐下,“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誰想的怎麼樣?”白焱忽得出現在門前。

“沒什麼,”玄束趕在曉唯之前開口,對着白焱點頭一笑,“多謝你這次願意相助。”

“無需多謝,我只是還清欠你的而已…”白焱謙和地笑着搖頭,如今傷已痊癒得他言笑翩翩,比之前看起來更加俊逸。

“你之後打算如何?”玄束問他。

“不一定,我可能會四處遊歷,看一看十殿之外的魔界。”白焱眼眸中透出一絲嚮往。

“…真好,”曉唯羨慕得一笑,“可惜我把帝臺石毀了,今後怕是隻能留在十殿了…”

“…那倒未必,”纖緲從門外走近來,杏眸清柔,“我尚有一顆帝臺石,送玄束與你回休與山確也可以。”

“…仙子,你不恨我了嗎?”曉唯沒記錯的話,曾經這位纖緲仙子可是親手推她入薰池水鏡的…

“心中有癡有怨,有牽掛亦有情衷,我終只是一介凡人,又豈配稱仙?”纖緲不自覺望向玄束,他卻避開她的眼眸看向別處。

“仙子…”曉唯不知該說什麼好。

“今次送你們回去後,我便真得要投胎凡塵、再世修行了,”纖緲的側顏有些傷懷有些落寞,“情之一字,確是三千世界、芸芸衆生最難參透的習題啊…”

“…除了我和玄束,你還能再帶一人離開魔界嗎?”曉唯望着纖緲,“子泉他解除了噬魂禁術後,就也可以重返人間了…”

“噬魂禁術?”黃泉老者忽得問道,“曉唯,你說的那個需用定魂針解咒的朋友,就是他嗎?”

“嗯,就是子泉,”曉唯點點頭,“定魂針我也已經拿到交給他了,老者,有什麼不妥嗎?”

“哎!劫數啊…”黃泉老者捋着鬍鬚嘆息不已。

………

清夜人靜,無妄海邊平靜無瀾,只有一彎皓月綴在天邊。

子泉站在巖岸之上,手中握着縈繞着銀色光線的定魂針,清澈眼眸映月微明。

腳步聲響起,由遠及近,他輕笑着回眸,嘴角牽出一絲邪魅。

“你究竟是怎麼想的?”曉唯稍稍喘着氣,眼中有些薄怒,“爲何當時不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子泉長髮隨風,笑意不減,“告訴你好不容易尋得的解咒之法、便是用定魂針刺入我的心臟嗎?”

“…子泉,”玄束衣襟翩然,眼眸凝着傷懷,“一定還有其他方法可行…”

“玄束,此話怕是你自己都不信,”子泉笑着搖了搖頭,“若還另有它法,黃泉老者難道會秘而不宣嗎?”

“那你就不要解開噬魂禁術了,即使不能離開魔界,我們…”曉唯言語間望向玄束,從他的眼眸裡看到了與自己相同的篤定,“…我們,我和玄束也不回休與山,我們三人一起留在魔界…”

“傻瓜,”子泉打斷曉唯,“魔界一年只有一次日出,殺戮流血更是家常便飯,若是爲我留在魔界,你在人間的父母怎麼辦?朋友怎麼辦?曉唯,我不想你將來恨我…”

眼中隱隱現出淚光,曉唯無言以對。

“時間過得太久,我終是累了,”子泉清澈眼眸溢出哀傷,“這般活着,讓我覺得自己每一寸心脈都流着骯髒的血液…”

無妄海夜風徐徐,吹得人心碎意傷。

“…玄束,”子泉側眸而望,“從最初的開始你我便相看兩厭,沒想到竟然一再相遇至今,說起來還真是段孽緣…”

玄束凝望着眼前之人,依稀還記得千年前唐朝初遇時,那傲氣雋秀的翩翩少年。

“…我只承認你,是我今生唯一的敵人。”語畢,子泉向着玄束伸出手去。

敵人?朋友?世仇?兄弟?記憶中的畫卷一頁頁翻過,歲月將過往全部沉澱,只留下一地說不清、道不明的流年碎緣。

淺淺而笑,玄束伸手握住了子泉的掌心。

“時間差不多了,”子泉凝望了眼月色,拉起曉唯的手,將定魂針握緊在她手心,“曉唯,我希望最後能死在你的手上…”

“…爲什麼?”眼中的哀傷無法隱匿,曉唯眼角溢出淚滴。

“因爲我自私,”子泉笑着擡手輕拭她的淚痕,“我想讓你永遠記住我…”

眸間水色盈溢,曉唯望着子泉,再也止不住淚水。

“…你說,來世我們還會相遇嗎?”子泉握着曉唯的手,將定魂針抵在自己心前。

“…我不知啊,你想我們再遇見嗎?”

“來世若是可以選擇,我們莫要再遇見了,”子泉眼眸清澈如昔,嘴角得笑容悽切,清冷,“若是來世再在街道上相遇,我們就擦肩而過吧,誰都不要認出誰,我想忘了你啊…”

隨着他的語意點頭,曉唯被淚水模糊了雙眼,已有些看不清他容顏。

子泉嘴角掠過最後一絲笑意,手心用力,那銀針沒有絲毫猶豫地,刺入了他的胸膛。

沒有鮮血四溢,也沒有痛徹心扉,子泉只覺一陣冰冷從心間生起,一圈一圈慢慢遊離。無數光環從他周身浮現,在月色下映出清冷光暈,輕盈而剔透,像極了子泉的眼睛。

身體逐漸透明,意識有些朦朧,子泉仍能看見曉唯站在岩石邊,哭泣着今生就此別離。

這是爲他而落的淚水嗎?子泉心裡泛起暖意,原來自己亦曾在她心底裡,所以此刻決絕才會有淚水溢出心田…

最好再不相見,如此方能永不愛戀。

對不起,曉唯,又騙你了,

我怎會想要忘記你?

來世若再見,我還想要牽扯一條紅線,與你一路同行…

月下,無妄海一圈一圈的漣漪將子泉淹沒,盈盈海面無央湛藍,隨風飄來絲絲流殤,似遠方人魚淒涼的吟唱。

無妄,無往,勿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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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曉唯的木屋前。

“靈王,這是?”曉唯望着他遞給自己的青□□簫,有些不解。

“麻煩沐姑娘替我還給懷清吧,”靈王眼中透出一絲懷念,“告訴他我很好,讓他少往身上背些責任,偶爾也要讓自己喘口氣…”

“…靈王,你真的不跟我們回去見他一面嗎?”曉唯仍是忍不住再問一遍。

搖搖頭,靈王輕語,“相見不如不見,不若就這樣相望天地間吧…”

“靈王,懷清上仙他…”

“沐姑娘,”靈王打斷她的話,“我心意已決,你莫要再勸了。還有,司卓說他就不來送行了,還讓你別忘了和他的口頭契約…”

“口頭契約?”玄束聞言走了過來,眉宇微蹙,“你和天魔訂了什麼契約?”

“…別緊張,”曉唯笑得有些無奈,“顧司卓說他給我定魂針,條件就是我以後決不靠近他三丈之內。”

靈王聽了不禁失笑,“沐姑娘,你對他做了什麼?”

“……我能對他做些什麼?”曉唯額前黑線。

笑着搖搖頭,靈王望着曉唯和玄束,“…我就此告辭了,沐姑娘,玄束,保重。”

“保重…”

離開木屋,靈王回顧司卓房間覆命。

“我已經按你說的提醒沐姑娘了,”靈王有些忍俊不禁,“你們發生什麼事了?爲何會訂下這種契約?”

顧司卓斜斜地倚在榻上,髮絲微垂,藍眸流光溢彩,“莫要問了,總之十二緣生,唯情愛擾人,我不想自尋煩惱…”

“…你對沐姑娘動情了?”靈王不覺有些驚異。

“怎麼可能?!”顧司卓否認得無比堅決,“那時玄束的心臟影響了我,所以我纔會對那女人有一些莫名的情愫而已…”

凝視着顧司卓,靈王眼神仍是猶疑。

“…你如此看着我做什麼?”顧司卓眉心皺起,“我說了沒有就沒有!”似是爲了表示心意一般,他拿出那袋曉唯送他的蓮子,揚手便扔出了窗外。

“…司卓,你的感覺自己最清楚,我只能提醒你,沐姑娘摯愛玄束,你若真的對她有意還是趁早回頭吧…”語畢,靈王嘆息着,走出門去。

顧司卓依舊斜斜倚在榻上,藍眸輕靈閃爍,讓人看不出真意。

良久,他忽得飛身躍出窗外,自草叢中撿起那袋蓮子,手心熒藍色魔光明滅,一串蓮子纏成的手鍊出現在他掌間。

將那串蓮子戴在腕間,顧司卓轉身離開。

天魔無心亦無情,還似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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