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殿此次當值事件只能用“匪夷所思”一詞來形容。
本來只是水鬼和兮葭惡作劇式的鬥氣玩笑演變成了一場十殿魔族侍衛大混戰。
曉唯一席話將靈王拉進渾水, 魔族衆侍衛無不想在他面前立功,於是水鬼設在十殿門前的陷阱日日爆滿,迷藥暗器無所不用其極。當此事如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終於引起靈王注意的時候已經過了七日有餘, 當侍衛們總算安心迴歸本職後, 最初的那兩名刑殿看守即刻就發現了不妥, 白焱及刺殺天魔的隨從一併失蹤, 如此,隱匿在背後許久的曉唯終被揪出水面。
大殿中,靈王神色凝重, 顧司卓藍眸冰冷,周身溢出寒氣。
曉唯平靜地立在臺階下, 淡淡的容顏沒有表情。
“…沐姑娘, 是你放走了白焱?”靈王的聲音在大殿中迴盪。
“嗯, 是我。”曉唯點點頭。
“你支開了刑殿看守,挑撥他們暗中陷害水鬼?”
“對, 沒錯。”曉唯看了眼正忿忿望着她的水鬼,歉意一笑。
“…爲什麼?”顧司卓靜靜開口,眼眸醞釀着怒氣。
“白焱爲了玄束而受此折磨,我怎能袖手旁觀…”
“…沐姑娘,你怎會有天魔令牌?”靈王此問出口, 已開始有些替她憂心。
望進顧司卓藍眸之中, 曉唯輕言, “你帶我去寶庫時, 我順手偷出來的…”
大殿裡彷彿陷入了低壓氣旋, 顧司卓在所有人都未及反應之前,驟然欺身至曉唯近前, 右手緊緊掐住她的頸間,語氣陰寒,魔性四溢“…你以爲,本尊真得對你沒辦法了嗎?”
呼吸有些不暢,曉唯不覺微蹙眉心。
顧司卓逐漸收緊的手腕殷紅咒文閃現無遺,與天魔熒藍色魔光交錯碰撞,互不相讓,“…本尊最恨的,就是背叛之人。”
“…我、從一開始,咳、就沒有想過、對你盡忠…”近在咫尺的藍眸滿是冰寒殺機,曉唯直面天魔的怒氣,毫不退讓。
殷紅色咒文愈閃愈強,蓋過熒藍魔光,瞬間使得顧司卓整條手臂麻木、失去知覺。
靈王快步走到顧司卓身側,一掌拍開他的手臂,“…你瘋了嗎?若是再遲片刻,你這條胳膊只怕便要廢了。”
曉唯失去支撐跌坐在地,輕咳不斷,頸間一圈暗紅色淤痕清晰可見。
“靈王,背叛十殿者該當何罪?”顧司卓冷冷地盯着曉唯。
沉默,這罪責刑罰乃他自己親手所訂,靈王有些不知如何開口。
“刑殿囚室,受刑七七四十九日,”顧司卓自己接下去,“就如白焱的處刑一樣…”
“沐姑娘入殿時間尚短,我認爲當得從輕發落…”靈王斟酌着說。
“……”顧司卓眉心緊皺,“你在袒護她?”
“不全是,”靈王認真地看着顧司卓,“如今少司命接任分舵首領,他的實力你我都清楚不過,沐姑娘對他意味着什麼我們也都知道,我認爲沒有必要爲了一個女人引得魔族內部不和,你冷靜下來想想…”
“……從輕發落也可以,”顧司卓藍眸深沉,一絲血腥劃過眼底,“沐曉唯,只要你能從十殿西側的戈壁活着走出來,本尊便對這一切既往不咎。”
“…戈壁?”曉唯的聲音仍是有些沙啞。
“水鬼!”
“在。”慘白泛青面容的水鬼應聲而來。
“你這就帶她去,即刻啓程。”語畢,顧司卓藍眸最後凝望曉唯一眼,甩袖而去。
“沐姑娘,我只能爲你做到如此,其它的你自己小心…”靈王扶着曉唯從地上起來。
對他點頭輕笑,曉唯轉身跟着水鬼走出十殿。
“沐姑娘,你其實不用擔心,”水鬼帶着曉唯穿過正門,向西走去,“那戈壁只是多了點魔物聚集而已,我們十殿四使以上人等可以說皆從在那裡走過一遭,即便魔力最差的兮葭最後也出來了,雖然花的時間長了點,受的傷重了點,靈王醫了她半年才痊癒…”
……這是在安慰她嗎?曉唯有些汗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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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中,顧司卓有些心煩意亂,無論再怎麼努力呼吸也無法平復玄束心臟跳動的頻率。
“怦怦、怦怦”,彷彿誰在思念誰的韻腳;
“怦怦、怦怦”,好似今生篤定與誰廝守的詩篇;
“怦怦、怦怦”……
難以言喻的情緒莫名襲來,顧司卓心中宛如要炸開一般。
“該死的心臟,別再跳了!”忍不住怒喝出聲,他發泄似的一掌擊碎了旁邊櫃子。
一個小袋子伴着碎屑掉落地面。
顧司卓皺了皺眉,還是撿了起來,一看之下,竟是之前曉唯送他的那袋蓮子。
…這袋蓮子送給你,它可以除溼寒、強筋骨、補充元氣,就當做你送我半夏草的交換,如何?…
顧司卓不覺憶起那個驟雨初歇的午後,那條雨水流淌的街道,袋中蓮子味道似乎仍透着那日樹葉清透的馨香。
心跳逐漸平復,顧司卓收起那袋蓮子轉身出了房門,向着十殿西側追去。
一路不停,顧司卓心內反覆告訴自己,沒事的,以水鬼和曉唯的腳程,雖然他們上路早,但自己也絕對可以趕上。
半個時辰後,顧司卓出現在那片戈壁之上,但見魔物們洶涌奔騰,全部朝一個地方圍攏,似是在拼命撕扯啃咬着什麼。
暗紅血液流了滿地,被魔物們踐踏成一片紅沙。
不會是她,不會是她…顧司卓腦海瞬間只剩一個念頭,手掌比思維還先一步行動,鳴鴻刀呼嘯而過,他向着那羣魔物聚集的地方如驚雷般衝去。
不到半刻中的時間,魔物羣已被他殺出一塊空缺,顧司卓擡眼看去時手心忍不住發冷,若真是她…
“天魔大人?!”
水鬼的聲音在戈壁邊緣的高巖上響起,顧司卓回頭望去,只見他身旁站着的,正是那個害他這般失常的女子。
“顧司卓?”曉唯眉心微蹙,“你來幹什麼?”
魔物們還在他身旁哀號,顧司卓這次毫不猶疑地看向血液流出的地方,原來竟是另一隻魔物死去的屍體。
“…你們怎得如此遲纔到?”
“天魔大人,屬下不小心陷入樹林迷霧之中,所以耽擱了,請您恕罪。”水鬼恭敬地彙報。
藍眸笑意一點一點溢出,顧司卓飛身躍起來到高巖之上,一把拉住她的手,“…跟我走。”
“呃?”曉唯完全處在一種“計劃趕不上變化”的狀態,被顧司卓拉着帶起轉身又朝着十殿趕回。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同樣處在“迷失”狀態的水鬼愣愣站在原地,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十殿,天魔房中。
“爲什麼你沐浴要我服侍?”曉唯疑惑地問正在超水池中沐浴的顧司卓。
“本尊之所以弄得一身血,還不是你的錯…”顧司卓舒舒服服地倚在池邊,水汽氤氳,他結實的手臂上掛着水珠。
“等等,”曉唯仍是疑惑,“我的那什麼通敵叛國背叛十殿的罪責怎麼辦,不用贖了?”
“十殿規矩乃是本尊和靈王一同制定,所有人等必須一概遵守,”藍眸在水霧中輕閃,顧司卓笑言,“你仍是要贖罪,不過是用另一種辦法來贖…”
“…什麼辦法?”曉唯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全天候貼身服侍本尊,即日執行,不得有誤。”顧司卓語氣中笑意漸濃。
……果然,曉唯一頭黑線。
終於,顧司卓沐浴完換好衣衫,坐在牀邊,“我問你,假如今日本尊沒有及時趕到戈壁,你準備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曉唯在離顧司卓最遠的一張椅子裡坐下,“當然是用承影劍拼死一戰啊…”
“…你當本尊傻子嗎?”顧司卓嗤笑一聲,“從我說要問罪你開始直到戈壁邊相見,你臉上一絲擔憂、緊張的神情都沒有,連靈王看起來都比你自己擔心你…”
略一思索,曉唯知道即便她不說顧司卓也遲早會發現的,於是從袖中拿出一顆白色小球。
“…原來如此,你打算通過這迷障之門避人耳目到達幻谷,然後再一副平安無事的樣子自己回來,”顧司卓藍眸瞭然,“這也是你從我寶庫中順手拿出來的?”
點點頭,曉唯忍不住問他,“大殿上你明明一副欲殺我而後快的態度,爲何突然改變主意?”
“…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顧司卓好整以暇地問。
“自是真話。”
“…因爲你清眸流盼、仙姿玉色,本尊愛上你了,所以才留你在身邊。”藍眸溢彩,顧司卓定定望着曉唯。
“……這是真話?”曉唯怎麼聽怎麼不像。
“…算你有自知之名,”顧司卓拿出摺扇輕搖,“這當然是假話。”
……她就說嘛,曉唯仰望天花板,天魔嘴裡什麼時候能蹦出句真話,估計天地就該變色了。
伸了個懶腰,顧司卓翻身躺在牀上,“今日累了,等本尊何時有空再告訴你真話吧…”
曉唯無奈地搖搖頭,正要出去,顧司卓的聲音忽又響起,“你不知道什麼是全天候貼身服侍的意思嗎?今夜你就在這裡,哪都不能去。”
“……”終是徹底無語,曉唯這才深切知道什麼叫“男人心,海底針”。
夜色漸深,顧司卓似是已在牀上沉沉入眠。
縮在牆角凝望窗外月色,曉唯忽得十分想念木屋中玄束的枕頭,那上面滿是他安心的氣息,醺得人無酒自醉。
此刻,不知他在那無妄海的冰塊中會不會覺得冷?
曉唯好想好想玄束,全身上下每一顆細胞都想,想他的溫度,想他的眼眸,想他的淺笑,想他的溫柔…
“喂,你在旁邊不停落淚,讓本尊如何安眠?”顧司卓在牀邊斜斜地撐起身子,藍眸有些深沉,“過來…”
“…不過去。”曉唯將側臉埋在手臂中。
“這是本尊的命令。”
“…你的命令關我何事?”
“……”
“……”
“…過來,本尊這裡跳動的是玄束的心臟。”顧司卓向着曉唯伸出手。
不自禁地擡起頭,曉唯眼中朦朧着水色漣漪,宛如迷途的旅人一般,此刻,她只想趨近玄束的溫暖。
側臉貼在顧司卓胸膛邊,曉唯耳畔輕輕響起“怦怦”跳動的溫柔,這是玄束的心跳啊…
顧司卓一手攬住曉唯腰身,讓她能放鬆地倚在自己懷中。
房間中空氣的流動漸趨漸緩,燭火流螢靜靜搖曳。
絲羅暖帳裡,顧司卓伸手拭去曉唯眼角的一絲淚痕,懷中傳來的陣陣體溫,讓他心間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寧。
…這是玄束心臟的關係,顧司卓在腦海中反覆告訴自己,那份快要蔓延全身的莫名希翼,不是他的,而是玄束心臟的關係。
只是玄束心臟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