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重重疊嶂和自己利用奇門遁甲佈置好的迷陣後, 翩然遠遠的看着那處有些許輕煙嫋嫋的小屋,禁不住登時有些熱淚盈眶。
駕馬飛馳到了近前,翩然翻身下馬, 將馬栓在離木屋有段距離的地方後, 緩步走近了木屋。
還沒走到跟前, 聽到幾聲輕微的哼唱的歌聲:“青青園中葵, 朝露待日晞。陽春佈德澤, 萬物生光輝。常恐秋節至,焜黃華葉衰。……”
翩然心裡微微有些詫異,悄悄的走到窗邊, 往裡屏息凝視,一望之下, 整人呆在了那裡。
只見玉可梵穿着一件藕色的長袍, 右手的袖子微微挽起, 頭髮用同色的一根髮帶束的整整齊齊,頭上那些日子伴隨着他的黑色罩紗已經不見了, 整個臉露在外面異常的清晰,白皙清顴的臉上淡淡的逸着微笑,臉色依舊還是十分蒼白,卻隱約多了點酡紅之色,顯得人倒是有了不少精神氣。只是……, 只是原本那張多麼溫潤如玉的臉龐, 原本那雙多麼柔情婉轉的雙眸, ……此刻, 只看到兩個深陷的疤痕突兀的呈現在他那如玉的面頰上, 僵好的疤痕透露出滲人的黑紅色,在這張印象中永遠淺淺含笑的臉上破碎的抹出兩筆悲哀的色彩。
翩然心中發酸, 眼淚早就盈滿了眼眶,冷不防一滴飽滿的眼淚滴落了下來,打在了窗沿上,發出輕微的一聲細響。玉可梵訝異的擡起頭,似乎在朝着聲音發出的地方望來,接着,看着他慢慢的站起身來,先是輕聲問了句:“遊姑娘麼?還是戀風兄?”
翩然忍着哽咽的的聲氣,擡手捂住自己欲戚然出聲的嘴脣。
玉可梵摸索着走到窗欄邊,往外探了探手,接着收回手,把雙手隨意的搭放在窗欄上,自嘲的笑笑道:“瞧我,以爲飄雨了呢。原來聽錯了,方纔怕是又是貪吃的鳥兒飛來撲棱了下吧。”
說完,頓了頓,偏着身子朝着屋內的牀榻輕聲的說着,似乎在自言自語:“這,多少天了呢。你瞧見沒,這外面興許早就是綠葉成蔭了呢。我雖然眼睛不好啊,但是我心裡可是幫咱們瞅着的。……嗯,一會兒吃點什麼呢?今兒好像你又瘦了一些了,翩然回來了會不會說我餓着她哥哥了呢。……呵呵,算起來,然兒走了也這麼久了,我知道你定是想惦記她了,沒事的,戀風兄前日纔來過,然兒打了勝仗了,她快回來了呢。只不過,我怕是再也看不到翩然裝成你的樣子了,倒是不知道她那個天真丫頭現在有沒有真的長大呢……”
“小玉子……”翩然顫抖着哭泣了出來,雙手抖索着一把抓住了玉可梵猛地變得有些僵直的雙手。
玉可梵下意識的往後欲退一步,頓了頓,輕聲“啊”了一下,嘴角上彎,笑了出來:“翩然?翩然是你麼?你來了?”
說着,雙手摸索着試探的觸摸了下翩然的手掌,登時欣喜的脫開手,疾步走到木屋的門前,拉開門,欣然道:“是翩然麼?快些進來,怎麼站在那裡,倒是嚇了我一跳呢。……翩然?翩然?”
“小玉子!”翩然眼淚佈滿了臉頰,撲了上去,緊緊的圈住玉可梵瘦削的不成樣子的肩膀,泣道,“小玉子,你……你,你……”
“怎麼了?”玉可梵肩膀微微的輕顫着,雙手推了推翩然,卻使不上力氣,只好苦笑着說,“翩然,你在不放開我,我就被你憋死了。……”
翩然慌忙鬆手,雙手抹着淚,看着就在眼前微笑着的玉可梵,心中糾結萬千,一時卻只能無語哽咽。
“呵呵,戀風兄和遊姑娘還說翩然很是厲害,比驚鴻還要驚鴻,怎麼我覺得似乎還是以前那般呢?瞧你,我肩膀都溼了呢,這下子,明日我又得多洗上一件衣服了呢。”玉可梵打趣道,頓了頓,偏了偏頭,凝神不知道轉看着哪裡,輕輕的說道,“然兒,你哥哥在裡面,你進去看看他吧,他定是想你想的緊了呢。……小半年的時間了,你還好麼?瘦沒?手上沒?軍營裡還好麼?沒人認出來你吧?一切都還好麼?……”
“好,好,我很好,我很好很好!”翩然輕輕握着玉可梵的手,順着玉可梵偏頭的方向,輕輕拉着玉可梵走到了屋裡,還是抽泣不已的說不出話。
屋裡簡簡單單的擺着一方書案,一張琴,一張木塌。牀榻上躺着的正是昏迷數月未醒的寧驚鴻,他依舊緊閉着雙眼,俊朗的臉龐此時消減了許多,嘴脣抿成一條線,平穩的呼吸昭示着生命的起伏。
“哥哥……哥……”翩然冰涼的手指觸向驚鴻的臉頰,觸摸處一片淡淡的溫暖,卻還是沒有任何反映,翩然合着淚,哽咽着泣道,“哥哥,哥哥我回來了,……你聽得到麼?然兒回來了,我……我打勝仗了,真的……,你別笑話我現在哭鼻子,我,我在戰場上一滴淚都沒有掉過,……哥哥你信我的,對麼?我們勝了,皇上不會怪罪我們家了,爹爹孃親留下的不會壞在我們手上了,……哥哥,你也會開心的對麼?……哥哥,哥哥你快些醒來好不好,你瞧你,這麼大個人了,躺在這裡,你還……還要讓小玉子……讓小玉子來伺候你,哥哥……哥……”
翩然撲在驚鴻身上聳動的哭了起來。
良久,玉可梵默默地做到牀沿邊,手探着摸上翩然的肩膀,溫和的說道:“翩然不要這樣,……別這樣,你哥哥聽到你哭他也難受的,……翩然別哭了,……一會兒你把驚鴻的衣服被子都哭溼了豈不是更要讓我多洗些東西了呢。……”
翩然緩緩地擡起頭,看着玉可梵,又看了看驚鴻。
等到自己平靜下心情後,翩然坐到一邊的小藤椅上,泡了一盞茶,和玉可梵講述起這幾個月來的總總事情。
玉可梵嘴角含着笑,靜靜的聽完翩然講完最後一個字,微笑着點了點頭道:“翩然,你真的,真的比驚鴻還要驚鴻了。……你哥哥聽到這些也一定會很開心的。如此甚好,如此就好……”
“可是……”翩然咬着脣,遲疑了下,“你和哥哥就這樣一直在這裡麼?這幾個月你們怎麼過的?”
玉可梵手指撫摸着茶杯的邊沿,聲音淡定不變,淺淺笑着:“山野之中,空氣也別樣的清新。每天早上有鳥兒來叫着喊我起來,午時先來弄簫彈琴,到了日暮時,我大約也能察覺道潮溼空氣的襲來。……大概兩三日的光景,遊姑娘或者戀風兄弟就會親自來一次。幫着買些吃食,還有一些必用的東西。驚鴻就這麼日日的躺着,我每日會幫着他擦擦身。……早些時候,我目不能視,餵飯甚是辛苦,不過現在也倒熟悉的很了,呵,餵飯擦身也都很是方便了。……這幾日似乎他又瘦削了一些,然兒看看是不是呢?”
“哥哥很好,真的,沒有瘦,”翩然握住玉可梵的指尖,“謝謝你,謝謝你,……我知道說這些都很沒用,但是我還是得說謝謝你。小玉子,你給我們的恩情,我們終其一生,也不能爲報。”
兩雙素手緊緊相握,此情此境,一切不予言表中,唯有靜靜的感恩和深深的情愫相互不斷的交融着。
在木屋用過玉可梵做好的簡單山野飯菜後,翩然第一次在玉可梵的指導下給驚鴻餵了些稀粥,驚鴻雖然依舊昏迷,倒是也能吃得進去這些流質的東西。
月上枝頭時,翩然依依不捨地告別了玉可梵,離開了木屋往安親王王府奔去。
縱馬奔馳着,翩然的心中跌宕起伏不定。臨走時,問玉可梵可否需要什麼,他還是如以前那樣,僅僅說照顧好自己,如果可以,照顧好他還在朝中的爹爹便是。翩然猛地想到一個人。魏灝煬。這不正是玉可梵的侄子麼?說什麼怎麼照顧玉相都是白搭,若是,若是真的能幫着玉貴妃的兒子坐上那個位置,是否也算還了玉可梵的一點點恩情呢。
思緒翻飛間,翩然快馬到達了安親王王府,如今的王府中別樣的冷清。熹冉走了,自己剛好住進了驚鴻和熹冉昔日的房間,而邊上就是新生的寧懿軒的小屋,有幾個嫺熟的奶孃暫時陪着寧懿軒,忙碌的翩然這幾日也只能在日落後抱一抱這個哥哥的骨血。偌大的安親王王府,此刻對於翩然而言,就像是一個靜寂的牢籠,自己跳了進來,何時走的出去卻只能聽天由命了。
正所謂:“閣閣蛙鳴夜,嘈嘈鳥語春。物情猶任理,世事豈由人。清明入襟懷,萬里絕纖霿。愛之不能飧,但以目睛送。猶勝夢中事,記之聊一誦。”
註釋:
.“青青園中葵…焜黃華葉衰”:取自漢樂府歌謠,長歌行。